多年之前，一群年轻的女孩顶班进入商洛公路，接过父辈手中的洋镐，成为一线最普通的养路工。其中的你，当了先进，还在本系统大会上作过一次精彩的发言。后来的我看到后，很是吃惊，又非常感动。这么多年来，从未刻意寻找，至今也未能认识，但我知道，你还在某一个道班默默工作。写下这篇文字，为我，为你，还为了她们……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设计着一个美好的未来。当父亲突然被病魔击倒时，梅，你断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机会，将自己的命运，与大山脚下的这个道班，与公路联系在一起，用你柔弱的双肩，早早地扛起家庭的重担。
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洁净的额头没有一丝乌云，明亮的眼神，如秋水般幽深。你将自己的窈窕身影，裹在肥大的工作服里；将自己如瀑的长发，紧束在橘红帽里，就这样走在路上，让自己，成为这条路上最亮丽的风景。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你移来一株梅树，亲手栽在道班的一角。看着她，萌芽，吐绿，长高，芬芳，然后零落。你觉得，那棵梅树就是你自己，像你一样地悄然，孤傲，明丽。第二年，你又买来花籽，撒在院落里，小小的道班，因此分外美丽妖娆。
你坚信高尔基的名言：当劳动是快乐时，生活是美的。你要在这种美中，领会人生的真谛。白天，你与工友一起，天天在路上奔波，清水沟，整路肩，补坑槽……不亦乐乎。入夜，挑破手掌上的血泡，又沉浸在书的世界。那是一段向上、飞扬的日子。年轻的你，将每一个日子填写得那么充实。当段领导将一纸先进证书递到你手上时，你那双曾经白嫩的手掌已磨得粗糙了，为此，你暗暗流下了泪水。
那时，你不知道累，也不知道后悔。但是，好强的你，却受不了他人的冷嘲热讽。
当你独自一人，在路旁清理水沟时，常有时髦的男女，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那轻蔑的目光，让你不寒而栗。当沿路的村民，将零石随意在路上抛洒，你与他们讲理时，那污水般倾泻而来的粗言秽语，让你欲哭无泪。当你，进入灯红酒绿的城市，看到同龄人在舞厅悠闲地旋转时，你觉得，你与这个世界已经格格不入。
小小的道班，还有几个女工。她们把家安在城里，候鸟般天天往返。一个个抡起洋镐喊胳膊酸，拿起锨把叫腰疼，一些粗重的活路，便雇工去做。只有你，从不叫苦叫累，从不使奸耍滑，从不推三找四。在她们眼里，你是假正经，真傻瓜。你的先进，衬托了别人的落后。你就这样地，成为众矢之的。
这使你非常难过。正是秋雨萧萧、秋风瑟瑟的日子，你独自来到梅树前，她是那么孤单、柔弱，就像此时的你。
人生，难道，竟是这种样子？静下心来，你开始怀疑自己。芸芸众生，其实不必苛刻自己。青春短暂，怎甘汗水尘土一生。这世上不只养路这一条，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
第一个机会是离开。当男友费尽周折，办好一切调离手续，只等你最后的点头，就可以皆大欢喜，并可以如期举行婚礼时，你犹豫了。那份轻松惬意的新岗位，确实是一种诱惑，但是，一旦离开日日如庄稼般照看的路，离开亲人般的工友，离开道班那株梅，总感到是一种背叛。而选择留下，就像鱼儿留在水中，鸟儿留在天空，心里是自在，更是坦然。
这个行业的发展是跨越式的，急速的，比这个社会的发展还要快。施工、收费、治超……即使在行业内部，也不断产生新的机会。只要你放下尊严，那些大门也会对你敞开。当年一同进来的女工，有的去了这儿，有的去了那儿，像你这样还留在道班的人，越来越少。
但你却并不孤独。更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来了，加入到这个事业。让你始终保持着一颗年轻的心。你也并不自卑。路越来越好了。设备越来越齐了。道班越来越美了。这时的你，一身工服，照样穿出自豪。一把扫帚，照样扫出精彩。而一把铁锨，在劳动者的手上，是责任，也是美丽。听说，当樱桃红时，邻近的村民，会邀你与他们一起上树采摘。当秋叶黄时，不知是谁，又在你的门口放了一小堆清脆的萝卜。听说，这些年，在这个单位，你先后调了好几个道班。每到一处，你就会在院内撒一些花种，栽一株梅。那些你呆过的地方，就这样留下你的美丽。
一个冬日，冒着漫天扬扬的雪，我来到你当初呆过的第一个道班。院内如此安静，墙角那株梅已经很高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我知道，这时的你，就在前边的路上出工。你的那身橘红，你身旁的那几团橘红，让你，让你们，像一团一团夺目的火，更像一朵一朵盛开的梅，成为这条路上最动人的风景。
不必问你是谁，因为，你是你，是我，也是我们。
（作者系商洛公路局职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