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后一次经过柳林。
几天后,这里将是一片废墟。几个月后,废墟上将建起高楼。
昔日的柳林,绿柳婆娑,是北国的春曲上第一个音符,轻盈盈跳跃着,弹拨着每一缕春光。这片柳林并不规则,柳树自由地散落在一个矮矮的土坡上,可能是无心栽种的,像随意跑在山坡上的牛羊,无拘无束。远远望去,却也成林。
这里地处城市边缘,是难得的清幽静谧的所在,被我称为是“闹市中的桃花源”。春风柳上归,每年春天,我都会来这里与第一抹春光相遇。我曾经以为,我的春天就是为了与这一坡浅绿相逢,不然,我宁愿永远睡在安闲的冬天。我曾试图用我认为最美的语言来歌唱柳林,也曾试图用我认为最美的色彩来描画柳林,然而,我的声音是如此单调和造作,我的画笔是如此干涩和枯竭。在自然面前,我是失语的。唯有缄默,才可以听到一抹新绿带给我的怦然心动,才可以听到春天蹑足而来的轻音,才是对和谐宁静的自然的最好馈赠。
如今,这一切都被颠覆。推土机等各种巨大笨重的机械在轰隆隆操作着,扬起一片风沙,漫天弥漫,仿佛是一阵遮天蔽日的旋风。整个柳林在狂沙中瑟瑟抖动,可怜地战栗着。
城市的版图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着,迅速占领了一片片绿地,一座座青山,一条条阡陌,侵占了原本属于自然的领地。
是哪里?伸出一只巨大的手,带着野蛮的霸气,如此的不可一世。狂挥着鞭子划定疆界,圈定了原本属于自然的领土。
柳林,终于没能逃脱这场残酷的追杀,就这样无辜地做了俘虏。
它们还没有成年,腰肢细细,还无力抗争突如其来的灾难。即便它们有了粗壮结实的臂膀,也不能抵御人所操纵的机器。那些发出“隆隆”声响的机器,呼啸着铺天盖地而来,小小的柳树显得更加软弱和无力。
它们做着被砍伐前最后的挣扎,气息奄奄。细柳的腰身也不再挺拔,沮丧地低垂着头,摇曳着岌岌可危的生命。它们满身疲惫,满脸沧桑,无精打采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很快,它们就会惨烈地倒下,呼啦啦一片,痛苦地横陈在春天的阳光下。可人呢,风过处,我们可曾听到有铮铮的哀鸣传来。人不会听到。人还会风风火火劳动着,恶狠狠地指挥着机器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横扫柳林。还会有人捡拾着残枝败叶,随手丢弃在一旁。并且,恨不得连根一起销毁,这里的楼房可要有个坚实的地基。人就是这样,伤害不在自己身上,看不到淋漓的伤痕,永远不会感知到疼痛。
柳树,会在一场剧痛中消失。从此,也会结束它们有可能面临的种种劫难,因为,每一次城市的规划变迁,对它们都可能是灭顶之灾。不管是早一些,还是晚一些。
不久,它们的根也会慢慢腐烂,彻底消失。
这是我最后一次经过柳林,此刻,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我在这里默默驻留了很久,一种若有所失的怅然,又一次让我失语。
那一抹最早的春色,便会在这样的春季,走失在密如丛林的楼宇间。
还好,柳树的生命是最柔韧的,所谓“无心插柳柳成阴”,柳树可以遍地生根。它们被城市的版图排斥在外,还会扎根于百姓人家,乡间阡陌,河堤坝上,沟壑林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