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不大,靠墙角用农村人烧制的土砖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镂空的长方形。可这花园里开出的花可不是一朵两朵,花的品种也不是一种两种,花的颜色更不是一色两色。总之,花园很丰饶。
这便是我母亲的花园,我每年回去看一回两回。
自从我第一次注意起母亲的花园,花园便更加地蓬蓬勃勃,每次回去母亲一定是要让我先去看她的花园。
“看,这个是早晚花。”
“这个是擀长花。”
“这个……我叫不上名字了。”
其实我对花儿真不在行,虽然喜欢,但懂得不多。母亲口中的花儿我也许见过,但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母亲叫得对不对。我很喜欢这个充满生机的小花园,粉嫩粉嫩、乖乖巧巧点缀在绿叶间的早晚花;大朵大朵攀在枝杆上,红得厚实的擀长花;纤纤弱弱一路爬上墙头的喇叭花;开得圆盘似的、红的、黄的、紫的叫不上名字的花……真正地百花齐放。
我欢喜地用手机左拍右摄,母亲更是欢喜地在一旁介绍,假若那朵花儿模样并不好看被我拍了,母亲一定是要让我换一朵重拍。然后我手机的相册便被五颜六色的图片渲染。母亲蓬着花白的头发,眯着浑浊的双眼,用枯瘦如柴的手拿着我的手机翻着看着,皱着的脸上似有了满足的笑意。
母亲是个爱美的人。母亲爱画花,爱绣花,爱剪花。她画的花、绣的花、剪的花也是蓬蓬勃勃的,在村庄的枕头上、鞋子上、窗格上、门帘上叶繁枝茂地铺展,在姑娘小伙洞房的顶棚和墙壁上开花结果,在乡亲们敬仰的眼神里生根发芽,更在我们从小到大的光阴里舒茎展叶。
母亲是个爱美的人。家里家外、一家老小,在她的拾掇下,利落整洁,从里到外透着从容的美。这种美,弥补了我们心底因为贫穷而产生的自卑。这种美,滋养了我们人穷志不短的品格。
母亲用她的美养活了生活。她的花换过油盐酱醋,换过我的生活费,换过困境中乡亲们的帮助。那一笔一墨,一针一线,一纸一剪,在母亲的手里变着花样地美,美得穷日子变得其乐无穷。
那一天,母亲还年轻,母亲对镜梳妆,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黑那么长,她的面容还是那么白那么光洁。她仔细地梳理每一根发丝,仔细地涂抹廉价的雪花膏,只为出门挑一担水。
那一天,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哒哒地踩脚踏,白皙的双手左右腾挪衣服的方向。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明亮清澈,一丝不苟盯着缝纫针下跑着的针脚,只为给我做一件时髦的马甲。
那一天,母亲坐在炕上穿针引线,她的动作还是那么灵动敏捷,一铺一抖起落有致,只为把烂得不能再铺的几条床单连缀成片缝得好看些。
爱美的母亲老了,种花的母亲老了,老得病痛缠身,老得再难剪剪画画,但她仍然爱美,她用这个小花园盛装美。她记得为她的花儿施肥浇水,记得收集每个季节的种子。她等着我回家看她的花儿,拍她的花儿。
待到母亲白发如雪,她仍美丽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