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前中国到处弥漫着“城市化”或者“被城市化”的情形下,作为一个出生于乡村、深爱着乡村又眼见乡村日渐消失而怅然若失的人来说,该做些什么呢,作家格非用一部《望春风》回答了这个问题。
作家的家位于长江边,自宋代起就存在,如今是工业化城市中常见的“新区”,一切都在加速改变,山被移平,道路重修,年轻人出走去寻找新天地,那些沿着历史逐代积累下来的传统和品格随着空间的延展和碎裂一并消逝。正是对童年时那些人、事、景深切的回望,促成了格非这部作品的诞生。
全文以主人公“我”的视角刻写村庄由简朴、内敛到在时代发展中逐渐变化的全过程。个人读后觉得有三大特点最能打动人心:
一是对乡土人情描写的客观性。“我”自小与身为算命先生的父亲相依为命。有一天,父亲突然自杀,“我”成了孤儿,这个身份,也让“我”成为观察村人各种事端和闹剧最好的旁观者角色。整个村子虽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而又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和内部和谐,在外界因为“文革”而翻天覆地时,村子里却因为村领导的种种善意而让大家较为平稳地度过了这段极端年代。在这样一个村子里,似乎天大的秘密,都能守住,人们可以埋葬过去,平静度日。可以说,对这个村子里的人事刻写,作者是抱着一种“尊重”的基本态度的,这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道德标杆和行事法则,他们的愿望,只是在村子里默默度过一生。难能可贵的是通篇都没有把任何人和事变成简单的道德是非评判,这也许正是《望春风》获得2106年度最佳长篇小说的原因。
二是对村邻之间温情描写的细节处理。村里的书记赵德正幼年失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因为赤贫,做了农会主任,立志一生要做三件大事,其中一个是开山造田,一个是建学育人。作品的主人公在母亲离家、父亲自缢身亡后也是在村里人的照顾下长大的,连婚姻大事都被邻居包办下来。他父亲死后,因为无人哭坟,怕死者不安,邻居大婶就替他母亲到坟上痛哭了一场。即使有“逢人配”雅号的王曼卿,有时在气头上,邻居会在背后说她狐狸精,当面还是好乡亲。眼里进了沙子,手上扎了刺,大家还会找她帮忙翻眼皮,挑刺。因为她擅长这两项。主人公小的时候,甚至就照着她的样子想象母亲,长大了则觉得她这座花园“藏埋了我们多少青春期的缤纷忧伤”!如果这些还是“人之常情”,不足道,但是当这些“常情”经受住了政治的蹂躏而不失色,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赵孟舒的琴,村里人是听不懂的,但是大家都仰之如山。他作了反诗,工作队要拿他,贫雇农出身的仆人持刀守护。村里的书记赵德正也带领一伙人和稀泥转移目标。他经受的唯一一次批斗,也是村里领导求着他去的,并且用独轮车把他推到现场,还派专人照顾。用看热闹的人的话说:“你们这哪里是去批斗地主啊,分明是给劳模颁奖嘛……”当书记自己遭人诬陷,公社武装部派人来抓他时,村里的精壮年挺身而出,而且是以一对一的方式打垮了那些抓捕者,故意不配合他们打电话求助,还把书记藏了起来。这些精壮年有的也是村里的干部,属于“体制内”,但是关键时刻,他们选择了“村子”,违逆了政策。即使一个一直跟书记作对的村干部,在书记稀里糊涂要赴鸿门宴之前,也是百般暗示,多方阻扰。虽然没有改变什么,但是其心可叹。这样一处村庄,乡邻们为了小事小节争闹不休,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又心存默契,多个事件的描述错综复杂,但是细节处理恰到好处,读来只觉繁而不乱、真实可亲。
三是《望春风》的语言,相比于格非之前的“江南三部曲”则更加朴实,更加写实,于“壮阔历程”的颓败中用文字为读者打开一个小小的山口,看过去,“仿佛若有光”。从另一个角度这一切也与年龄相关。年轻的时候,人都充满希望,所以敏感于“伤口”“隐痛”。等到老了,绝望渐深,才发现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在童年就过完了,才能真正定下心来注视童年的吉光片羽,这就是回望。格非在讲述《望春风》的过程中,好比攀援在墙上的常春藤,用深情回望着过往的青葱岁月,回望着村庄的流变与消失,把古朴的民风和人情娓娓道来。
(作者系商洛公路局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