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期 第1705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8-08-31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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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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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汪曾祺小说自选集》
作  者:汪曾祺
推荐人:王丽红
【精彩书摘】
第二天天一亮,刘宝利到太平湖练功。走到后湖:湖里一团黑乎乎的,什么?哟,是个人!这是他的后脑勺!有人投湖啦!
刘宝利叫了两个打鱼的人,把尸首捞了上来,放在湖边草地上。这工夫,顾止庵也来了。张百顺也赶了过来。
顾止庵对打鱼的说:“您二位到派出所报案。我们仨在这儿看着。”
“您受累!”
顾止庵四下里看看,说:
“这人想死的心是下铁了的。要不,怎么会找到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来呢?他投湖的时候,神智很清醒,不是迷迷糊糊一头扎下去的。你们看,他的上衣还整整齐齐地搭在椅背上,手杖也好好地靠在一边。咱们掏掏他的兜儿,看看有什么,好知道死者是谁呀。”
顾止庵从死者的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工作证,是北京市文联发的:
姓名:舒舍予
职务:主席
顾止庵看看工作证上的相片,又看看死者的脸,拍了拍工作证:
“这人,我认得!”
“您认得?”
“怪不得昨儿他进园子的时候,好像跟我招呼了一下。他原先叫舒庆春。这话有小五十年了!那会儿我教私塾,他是劝学员,正管着德胜门这一片的私塾。他住在华严寺。我还上他那儿聊过几次。人挺好,有学问!他对德胜门这一带挺熟,知道太平湖这么个地方!您怎么会走南闯北,又转回来啦?这可真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哪!”
“您等等!他到底是谁呀?”
“他后来出了大名,是个作家,他,就是老舍呀!”
张百顺问:“老舍是谁?”
刘宝利说:“老舍您都不知道?瞧过《驼骆祥子》没有?”
“匣子里听过。好!是写拉洋车的。祥子,我认识。――‘骆驼祥子’嘛!”
“您认识?不能吧!这是把好些拉洋车的搁一块堆儿,搏巴搏巴,捏出来的。”
“唔!不对!祥子,拉车的谁不知道!他和虎妞结婚,我还随了份子。”
“您八成是做梦了吧?”
“做梦?――许是。岁数大了,真事、梦景,常往一块掺和。――他还写过什么?”
“《龙须沟》哇!”
“《龙须沟》,瞧过,瞧过!电影!程疯子、娘子、二妞……这不是金鱼池,这就是咱这德胜门豁口!太真了!太真了,就叫人掉泪。”
“您还没睢过《茶馆》哪!太棒了!王利发!‘硬硬朗朗的,我硬硬朗朗地干什么?’我心里这酸呀!”
“合着这位老舍他净写卖力气的、耍手艺的、做小买卖的。苦哈哈、命穷人?”
“那没错!”
“那他是个好人!”
“没错!”
……
张百顺问:“这市文联主席够个什么爵位?”
“要在前清,这相当个翰林院大学士。”
“那干吗要走了这条路呢?忍过一阵肚子疼!这秋老虎虽毒,它不也有凉快的时候不?”
顾止庵环顾左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士可杀,而不可辱’啊!”
刘宝利说:“我去找张席,给他盖上点儿!”
喜欢汪曾棋,是从他的散文开始,一本《人间草木》让人爱不释手。他写旧人旧事、旅行见闻、各地风情、花鸟虫鱼,他总是用很细腻的笔触、用那些最平实的大白话写人写事,从没有热烈的语句、华丽的词藻,文字宁静而恬淡,情感却从字里行间自然流露渲染。后来偶尔读到他的这篇短篇小说《八月骄阳》,一贯的语言风格呈现出的却是另一种汪曾祺,让人有些惊喜,也是从这里开始,几乎又读遍他所有的短篇小说。
《八月骄阳》写于1986年9月,前后不过四千余字,讲述了文革时期作家老舍在北京太平湖公园投湖自尽前后的故事。
老舍年长汪曾祺近20岁,他们曾经共同在北京市文联工作,老舍是汪曾祺工作上的上级,也是文学上的前辈。汪曾祺曾在1984年3月写下回忆文章《老舍先生》,还曾在散文集《人间草木》里提到“北京最好的菊花在老舍家里”。看得出来他们虽交往不深,但彼此是熟悉的。汪曾祺1957年成了右派,那时老舍还没有遭遇厄运,可谁能想到世事难料,几年后的1966年,67岁的老舍终没有躲过文革的冲击,不堪受辱投湖自尽。一个那么多人喜欢的作家,一个留下了那么多脍炙人口作品的作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同处一个时期的汪曾祺,对老舍的死在心里肯定是有着惺惺相惜的隐痛,才会在多年以后写下这篇《八月骄阳》。
《八月骄阳》的写法,尤其是人物对话很接近老舍作品中的那种京味儿,还颇有些《茶馆》的风格。而当初老舍写《茶馆》时,是以作者的眼光看人看世,现在却他被人所看,也成了悲剧中的一角。且不说故事本身,仅是这些文字,就是对老舍最诚挚的纪念。时隔20年,汪曾祺没有直面那曾经血淋淋的一切,而是用公园里三个普通平民的眼睛,打量和辨析那个看不懂的世道,叹惜老舍的离去。这公园里看门的张百顺、唱戏的刘宝利、代写书信的顾老爷子,是人群中最不起眼又最常见的小人物,却也是那个社会最真实的存在,因而他们的表达正是那个社会最真实的表达,他们的痛,其实也就是汪曾祺的痛。
汪曾祺一生的创作,除了散文就是短篇小说。而语言的运用是他所有作品的灵魂,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性的追求。他写过去的事,即便是那样的不堪,在经过反复沉淀之后,也是将满腹愤懑藏在朴素简洁甚至平淡冷寂的语言中,与现实的喧嚣乖张形成鲜明对比,间接的笔墨蕴含着力量,越是平淡却让你越品越浓,深陷其中。关于这一点,在《八月骄阳》中可见一斑。
 (推荐人供职于汉中公路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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