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成发来两张下乡扶贫的照片。
照片里1米84的他拿着笔和记事本,一本正经地坐在贫困户家门口的小木板凳上。屋里黑黢黢的一片,土胚房的房梁之间挂着一串串玉米,外墙上挂着脏兮兮的手工棉鞋,堆起来的木头桩子紧挨着棉鞋,一条农家土狗趴在门口,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没有打扰到它的睡眠。刘小成和他负责帮扶的贫困户不知在聊些什么,二人皆是笑容满面的模样。
另一张照片里,刘小成穿着一双老式雨靴,一只脚蹬在路边的石头槛上,另一只脚陷在泥巴路里。镇巴县一到夏季就容易爆发山洪、泥石流,抗洪救险是每年夏天的重点工作任务。
官方是这样介绍这座小县城的:镇巴县,陕西省汉中市辖县,位于陕西省南端,汉中市东南隅,大巴山西部,米仓山东段,被誉为陕西省“南大门”……境内有汉族、苗族、回族、维吾尔族、壮族等民族居民,其中镇巴县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苗民聚居地。
这里是刘小成的家乡。在他工作以前,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座小县城。
普普通通生活在县城里的人们并不会在意这里有几座苗寨,巴山林景区有多么壮观。比起这些,大家更在意天晴还是下雨、农贸市场的菜价、李家迎娶儿媳妇、王家的女儿是否顺利考上了公务员……
大多数年轻人都如同刘小成一般,能清晰地说出县城里哪家的面皮店最好吃,哪家的烧烤最地道,哪条小巷子的小楼里又开了一家新网吧。刘小成们几乎不曾关心过家乡的发展规划和方向,也从来没了解过全县有多少贫困户没有脱贫。他们不需要去操心这些问题。
长辈们把“好好学习,不然以后没出息了只能回镇巴来”挂在嘴边。电视里报道大山里的孩子,对于刘小成来说一点也不遥远,他就是地地道道生活在山城里的孩子。是土生土长的镇巴人,也是镇巴的客人。
刘小成出生于镇巴县一个双职工家庭,是整个刘家的长孙。那些年,刘爸刘妈忙于工作,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了他。越是落后的小地方,老人越溺爱孙子。直到刘小成上了五年级,每晚还是等着爷爷端洗脚水,奶奶拿着洗脸巾给他擦脸。刘爸刘妈意识到对儿子疏于管教,便在刘小成小学毕业后将他送到汉中市一所封闭式的私立学校,锻炼他的独立能力。
到了高中,刘小成又在刘爸刘妈的安排下,转回了镇巴。
小县城自有小县城的便利,刘小城平稳顺利地度过高中生活。
高考结束,刘小成在舅舅的鼓励下报考了东南沿海城市的大学,便于毕业后在深圳发展。舅舅在深圳经营着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还没有孩子,恰好可以照顾刘小成。
看来看去,刘小成的路都是父母给铺设好了的。
大学四年,刘小成喜欢上了乐乐茶、星巴克、肯德基,熟悉了最新款的yezzy潮鞋,看过演唱会,这些都是镇巴不曾拥有的。镇巴有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曲曲绕绕的盘山公路。
他走出去,似乎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本科毕业后,刘小成直接将户口转去了深圳,正式开始大城市的生活。
山城相对闭塞,偶尔回乡总会遇到熟人,亲朋好友碰面了会一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边感叹:“恭喜啊,这一下就是深圳人了,有出息有出息!”
但刘小成不这么想。在深圳几年,舅舅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大世面是见到了,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自己就要这么被“安排、照顾”一辈子吗?他常在心里问自己。
眼瞅着在深圳的公司半年了,也没施展出什么拳脚,23岁的刘小成突然明白了一点,路还是得自己选的才成。他一通电话打给刘妈,撂下一句话:“我不管了,反正我要回镇巴。”
刘小成真的回乡了,他参加了“三支一扶”考试,工作地是镇巴县杨家河镇。
脱贫攻坚,是他过去工作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男生,刚参加工作。就凭这两个条件,分给刘小成的贫困户条件必定很差。第一次下乡时,他还没有摸清规矩,穿着一双刚买的新百伦爬山下坡,待看完贫困户回到镇上时,新鞋已经洗不出颜色了,浅蓝色的牛仔裤上也蹭上了很难洗掉的泥巴。
但刘小成却没有半句埋怨,反而当作笑话一样讲给朋友们听,直呼自己长见识了。见识了真正的农村毛坯房,见识了用柴火铁罐烧的罐儿饭,见识了农民种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地吃时令蔬菜。最后总是要以一句,“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个上海人”来收尾。
单位领导很欣赏刘小成,作为职场新人,无论领导布置什么工作他都乐呵呵地应着。
知道刘小成大年初一要值班时,刘奶奶一直唉声叹气。在老人家眼里,团圆饭是一年到头的大事。刘奶奶想让家里人将小成最爱吃的卤菜、粉蒸肉送去单位时,刘小成第一个反对。他说值班要有值班的样子,让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完全看不到当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少爷”的影子。
作为男人,刘小成平日里主动承包了女同志在乡镇打水、搬运重东西的工作。他终于被需要了。
刘小成24岁生日那天,组局将朋友们凑在了一起。饭桌上只有我是研究生在读,其余的人无一例外都拿到了县城生活的免死金牌——有的是高中老师,有的是乡镇公务员,还有县公安局里的警察,他们是家长口中有出息的人。
他们轮流拿着酒杯走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开心和满足。只有我,格格不入。并不是因为我手里端的是茶水显得例外,而是每一个人借着酒劲和我碰杯时,都会叮嘱我相同的话:好好在外面打拼,别回来啊。
除了刘小成。
我问他,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鼓励我。他脱口而出:朋友都在这里,过生日时朋友们都在。周末大家从不同的乡镇回到县城,约着吃烧烤喝小酒,平时该上班的上班,这不挺好?深圳再繁华发达,也不是他的家,奋斗就是为了过上想过的生活,而他理想的生活就是现在。他是真的幸福,所以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坚定地鼓励我离开。
每当提起刘小成放弃深圳生活时,大家就摇摇头说:唉r,真是不懂珍惜机会的瓜娃儿。
但这个大家口中的瓜娃,是我眼里的逆行者。或许,他真的学会了闷声不响干大事。太多的人依照着别人的规则在生活,却迟迟体会不到幸福和满足的感觉。而刘小成体验过大城市的精彩,又主动选择了小县城的安稳后,不想要给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生定论去左右我的人生。
“你记得吧,小时候你还说以后要和刘星住一个小区,每天和小雨刘星一起惹是生非。”我吃着他24岁的生日蛋糕,调侃到。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刘小成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