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用一种植物来形容斯炯,用她最爱的生灵最恰当——蘑菇。这位“蘑菇姑娘”长成“蘑菇大妈”的过程中,日益具备了蘑菇一切的褒义品性,生于泥土腐叶,汲取着自然的滋养,爱每个人,回赠每一个人,蓬勃地生长,用她不变的坚强与信仰顽强的坚守着自己的蘑菇圈、坚守着自己的生活。阿来的中篇小说《蘑菇圈》,就讲述了这样一个叫斯炯的高原女人,一生守候蘑菇圈的故事。
翻开书页,雪域高原上的美景朴实清新,泥土芬芳直扑鼻息,布谷鸟悠扬的叫声生机雀跃,蘑菇的破土而出,顶开枯叶的沙沙声就在耳边,清泉,小花,野菜,树木…… 这个叫机村的原始部落,和村里一切的生命,跃然纸上,扑面而来。
故事从1955年开始,年轻的斯炯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被抽到工作组的厨房帮忙。斯炯勤快好学,深得大家喜爱。工作结束后被派去民族学校上学,可是命运在此时却开了玩笑,斯炯的人生变成另一种样子,因为哥哥失踪,斯炯被叫回来找哥哥,此后和民族学校失之交臂,还有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原因,她怀孕了。这一年,机村发生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是离开不久的工作组又进驻机村,来提高粮食产量。第二件事斯炯的哥哥自己回来了,被指派为村里的牧羊人。第三件事斯炯在这一年生了一个孩子,孩子的舅舅给孩子取名为胆巴。
时间到了1961年,机村人说他们的胃里装了多少山里的东西啊,斯炯一家依靠山上的蘑菇,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斯炯,这个像高原上的雪莲一样善良仁慈的姑娘,每次采到蘑菇时,天亮前悄悄的放在村里的每家每户门口,因为她的善良,大自然回赠的同样的厚爱,她精心守护的蘑菇形成了一个个蘑菇圈,用她的话说是“开会的蘑菇”。她偷偷救的吴掌柜,教会她认识更多的蘑菇和野菜,那个饥荒的年代,斯炯、妈妈、哥哥和儿子,就这样熬了过来,儿子胆巴也长得格外结实。
时光飞逝,胆巴从婴儿长成少年,以优异的成绩成长为国家干部,曾经简单纯净、恬淡和谐的机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雪山下山谷里的机村曾经是慢节奏的、和高原、丛林的生命节奏呼吸相接,人们只会放牧种田,在繁重的劳作中谛听第一声布谷鸟歌唱,用酥油混着牛奶简单地烹煮时鲜蘑菇,但绝不会迷恋,“上天是不会让地里长出这么多粮食的”,他们从不苛求自然给予更多的馈赠,拥有简单却饱满的灵性生活。然而,被一个称之为“文明”的东西改变了这一切,首先是丰富的美食文化,“发展出一种关于美味的感官文化的迷恋”,丛林中的蘑菇,被各种采集、收购、烹饪,甚至浪费,“他们也不心疼,也不觉得暴殄天物”。把只是用来“赞叹与感激自然之神丰厚的赏赐”的蘑菇煎炒烹炸,填充深不见底的口腹,迫不及待的把新思维、新方法兜售给机村人;他们认为人定胜天,罔顾高原的自然规律,造成了闻所未闻的饥荒和干旱。这些要命的概念和思想把高原几万年积累的腐殖质土壤和林木消费殆尽、赖以生存的溪流发生不可思议的干涸……各种“文明”侵略者接踵而至。工作组如此,改革开放后的商人也是如此,只是更高效,更隐蔽。被这种“文明”熏染后的机村人也学会了这种方式对待大自然,他们用刀锯威胁、用欲望诱惑,肆意挥霍掠夺大自然的一切。
每个人的变化在阿妈斯炯对蘑菇圈的保护过程中逐一显露,刘元萱始终没有正视自己,尽管对阿妈斯炯的歉疚,对胆巴的竭力补偿,对蘑菇的衷心赞美,但他永远理解不了阿妈斯炯的内心,永远也不能放下所谓的“架子”去堂堂正正的做个真实的人;斯炯的哥哥法海始终是个懦弱的人,艰难时不能分担丝毫的家庭重担,曾经也对阿妈、外甥有着最朴素的亲情,迅速蜕变成了一个谙于世故的商人,因为外甥的官职为自己带来地位,从此狮子张口,狐假虎威;寺院的喇嘛用镀金的佛像、银质的舍利塔、和专门用来招待施主的山泉水作为最好的掩饰,成为倒卖松茸的董事长;胆巴,小时候跟着母亲给邻人送救命的蘑菇,接受邻人报答的单纯赤子,在长大后迅速而隐性的堕落,为舅舅所在的寺庙中饱私囊大开方便之门,盼着阿妈亲手送来蘑菇,却一颗不吃全部奉送出去,吃过太多苦的母亲和母亲深爱的蘑菇圈,都成为他攀爬中的砝码;漂亮的丹雅养尊处优,有刘元萱这样的官僚父亲,本就很难保持人格独立,为情、地位、金钱奴役,最终用极为卑劣的手段利用阿妈斯炯,从这个不知道电脑科技的乡下老太婆这里套出蘑菇圈的下落。
身边的人个个双眼发光只向钱权,人心迅速变坏。阿妈斯炯眼睁睁地看着最心爱的东西被毁灭而无能为力,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守着她的蘑菇圈,聆听顶破泥土的声音、小伞柄撑开的声音、小树生长的声音、一朵花开的声音,用心礼赞着生命的奇迹。只有她孤独的呓语:“我的蘑菇圈里,这些孢子雪一样白,多么洁净啊。”
我知道,她从来不只是守卫那一个个蘑菇圈,而是在守卫雪域高原最后的灵魂,还有心中不灭的愿望:“我只要我的蘑菇圈留下来,留一个种,等到将来,它们的儿子孙子,又能漫山遍野。”
(作者系陕西华通公路工程公司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