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9期 第2098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2-09-16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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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鸡蛋
新闻作者:■ 余祖军

中元节,突然想起辞世已经18年的母亲。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人。母亲对于儿女只有付出,从没有要求过回报。赞美她伟大也好,嫌弃她渺小也罢,她就在那里,整日忙碌,没有空闲,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
上中学时,一次学校要每个学生交一点费。那个时候,学校除了收学费,偶尔还收一点其他费用,如照明费、补课费、取暖费等等。不多,三五八块,但也总得张嘴问家里要。
那时的农村,即使再宽裕的家也缺钱。我当时已经是人高马大的半大小子,常常羞于再伸手向家人要钱。父亲当时还是一个半脱产干部,一只脚在农村,工资自然要比全脱产的干部低好些,但比普通的农民又好些一些。但我们家的情况是,爷奶都健在,姊妹们多,一大家子人全指望那一点工资,父母也就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
对于我们三天两头地问家里要钱,父亲是不高兴的。不管给不给,先作一顿训斥:“都多大的人了,还伸手跟家里要钱,咋不自力更生?!”我自知理亏,更不敢还嘴。事后只能央求母亲,由母亲去与父亲沟通处理。母亲虽拗不过父亲的暴脾气,却总能以柔克刚,最终让父亲心甘情愿地把钱给我们。
然而若遇到父亲不在家,即使是三五块,对母亲来说,也是一件难事,但她却不舍得委屈自己的孩子,总会尽一己之力让孩子们安心求学,不为钱发愁。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吃完饭,我对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说:“妈,学校要交六块钱?”母亲从锅灶旁探出头来,问:“咋又要钱?“我说:“不知道,反正老师要收,说是取暖费。”母亲不吭声,弯腰忙碌去了。临睡前,母亲走进我的房间,帮我扫了扫床铺,又抻了抻被子被单,问:学校限啥日子要?我端坐桌前,头也不回地说:“就是明儿个。”母亲坐在床沿上,一双皲裂的手摩挲着被单,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良久,母亲站起身,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说:“明个中午放学,妈在校门口等你,把钱给你准备好。”我知道,母亲有办法了。
第二天,天气奇冷,两旁的行道树一律挂着白霜,路面仿佛都冻僵了。学校距家有五公里左右,我一跌一晃地来到学校,坐在教室里,心里却想着母亲能不能按时把钱给我。捱到中午放学,径自跑到校门口,却发现母亲不在这里。走出校门,四处张望,地处镇子中心,有一些村民,正组合成一个小的集市,卖刚下地的青菜、刚出磨的豆腐、两拃多长的浑身黑亮的猪崽子,还有从鸡窝里新捡的冒着热乎气的鸡蛋鸭蛋鹅蛋等农产品。
第三天,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母亲熟悉的身影。母亲穿着那种大襟棉袄,捅着手站在街道边,裤腿上还沾满了泥渍。真不知道她那一双小脚,怎么艰难地穿过那五六里泥泞难行的山路的。
母亲见了我,清瘦的脸上露出歉疚讨好的笑容,“今儿个鸡蛋卖不上价,一个才一毛五,太贱了。娃再等一等,咱熬一下,看能不能卖到两毛……”我那时只想着能最先把钱交给老师,好让老师表扬我,并不知晓五分钱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心里埋怨母亲为啥还没有把钱准备好时,又不耐烦地白了母亲一眼,觉得母亲到底是小农见识,一毛五和两毛有多大的区别,就为了五分钱,在这儿挨冻受饿划算吗?我有些生气地说:“上午老师都点我的名了,班上就差我没交钱了!”母亲听到这话,为难地望着我,低声说:“我娃等等,再等等就好。”而我,因为没有拿到钱一脸任性地回到教室,徒留母亲和她那一小篮子鸡蛋,孤零零地站在寒风里。
下午,临放学时开班会,老师突然当众表扬了我,说我按时完成任务,第一个交了钱。我才知道,一定是母亲站在寒风里卖了鸡蛋,来学校交了费。
我突然为自己可怕的虚荣心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让母亲顶风冒雪、踩着泥泞来卖鸡蛋,不知道她后来是否如愿以偿熬到了价,每个鸡蛋多买了五分钱,还是折价贱卖……钱已经交了,我没有再问,母亲也没有再提。
母亲就是这样,像一只咯咯叫的母鸡,总以自己羸弱的翅膀护罩雏儿。不管吃多少苦,只要儿女需要,一定会想方设法、极尽所能去满足……
多年以后,我长大成人,不再会为几块钱发愁,更不会为自己该死的虚荣心问母亲要钱,但母亲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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