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一那年，班上来了个从省城转回来的插班生。好巧不巧的是，他成了我的同桌。每当他用流利的普通话和我交谈，而我却只能用含着浓重乡音的方言与之回应，偶尔，会看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鄙夷之色。年少的自尊心，就此蒙尘。加之学校大力推广普通话，因为方言的发音是错误的，不利于学生考试，整个学生时代我都认为方言很土。
大学毕业后，我先后在延安、汉中、宝鸡等地呆过几年。在这些陌生的地方，原先那点普通话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各地方言魅力所征服。可无论是延安人挂在嘴边的“害哈咧么”，还是西府表示惊讶的“nia nia”（不好意思不会写，读二声），亦或是汉中人常说的“抓哩洒”，都不及关中方言那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比如说“乡党”，两个素不相识的陕西人在外地相遇，一番介绍后发现对方竟是老乡，这一刻，要相拥而泣地说：“乡党啊，乡党！”“乡党”一词由来已久。“乡”和“党”都是我国古代的民户编制。《汉书》记载：“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换算可得，五百户是党，一万两千五百户是乡。乡党制度用来管理农民、授田征税，防止人口流动。两千多年后，君主制度下的农户编制早已消失，但陕西人重乡土人情的质朴却伴着“乡党”的称呼保留下来。
再比如说“咋”，这个出现频率极高的字，能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大部分问题。“咋？”表示你想干啥？意思是自己很愤怒，你是不是想打架？“你咋？”是回击，也是动手前的征兆。一般事情发展到这里，下一步就是动手了，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从素不相识到拳脚相向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加起来三个字，是不是很神奇！
还有那“味气”，这个词的意思就是“气味”，但它比“气味”更传神。《白鹿原》中，白嘉轩在祠堂教训几个破落户时，有这句话：“让你媳妇引着娃回娘家，你都不看那是个啥味气。”夫家揭不开锅回娘家吃饭，女人自然心里难过，娘家人也会有意见甚至嘲讽，感受到的是酸甜苦辣的人生滋味，这就是“味气”的传神之处……近几年，随着张嘉益、闫妮、苗阜等一众艺术家在春晚舞台和影视剧中的演绎，关中话极强的辨识度令人印象深刻。伴随着B站、抖音等自媒体而火的网红导游冰蛋，用一口地道的关中话圈粉无数，他的讲解中，“额滴神啊”“燃马咕咚”等方言词汇层出不穷，别出心裁的趣味解说，让游客们更好地了解了关中历史文化，也让关中方言火出了天际。冰蛋还曾登上央视舞台，在《黄金100秒》舞台上和主持人用关中话有趣地互动。
2014年8月，我又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渭北小县城工作生活，每日耳旁响起的都是那浸染着乡情的方言。隔三差五和发小们叙旧，总是忘不了互相问候对方一句“鴰貔”；街头巷尾碰见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彼此“瓤”上几句；上了年纪的父亲，总会在饭后端起那泡着“酽”茶的搪瓷缸；遇到“瞀乱”事也开始憋在心里，不再见谁都嘟囔；逢年过节到左邻右舍串门，总是在进门屁股还没坐实的那一刻，主家就“掬”了满捧的花生瓜子递到面前……
如今关中方言频上热搜。前有郭达以铿锵古风吟百转柔肠，关中话混搭交响乐将李白《将进酒》的豪放倾情展现；后有曹轩宾通过《经典咏流传》舞台，让关中方言与800年前的古琴交融，带来了穿越时空的声音。“你来咧，包客（kei）气”“日弄人呢么”“伙计，跑阿达起咧，阵长肆间么见！”“咋，你还想拾掇额？”……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关中方言在我耳中变得有温度了，愈发亲切起来。（作者供职于澄城管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