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2期 第2061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2-05-10 星期二
今天是: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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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杏核
新闻作者:■ 刘小会

 
我村近山沟,山环水抱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包产到户后,土地被家家户户种到边缘还嫌不够。夏收有早晚,还没等碾完场,附近成群结队收完麦子的塬上人,就浩浩荡荡地冲来我村后山去拾杏核卖钱,这大大增加了村里人的紧迫感。山里杏树特别多,运气好了每人一天能拾上半蛇皮袋杏核,无论是干了卖杏核还是砸了卖杏仁,都能有二三十块钱的收入。每到这时,村里人都起早贪黑不肯浪费一天时间,好赶紧收完麦拾杏核去。大家都想把光景过到人前头,你追我赶。
记忆最深的是只要不用下地干农活,母亲准会按父亲要求一大早收拾好干粮、水壶、鋬笼和蛇皮袋子,打发我们赶早向深山进发。
远离村落,初夏的山林非常幽静,燕雀在头顶的树枝间来回飞舞,弄得露水不时滑进脖颈。没膝的蓑(suo)草在眼前铺排开一个油油的绒毯,那绿色被太阳光照得明丽起来,伸手拨弄,顶尖的露珠就会顺着草茎滑落,留下一道透亮的印痕。矮草刷着脚踝,在布鞋面上留下湿漉漉的泥印。
大约走出五六里就到了一处山脊,父亲得意地朝远处灌渠边一片杏林奔去,我们将信将疑。谁知近前,那一簇簇果实就把我们惊到了,有金黄的、有半红半黄的,还有半黄半绿的,黄的通透,红的娇羞,绿的青翠。那些杏子们或三五成串、或独占鳌头,似宝石似珠串,个个在夏阳里顾盼生辉。摘一颗凑近鼻翼,沁心的甜鲜瞬间窜入喉咙,让人垂涎欲滴,小撮一口,味蕾便被唤醒,生出满满的津液来。父亲告诉我们,杏树喜光耐旱抗寒,春天花期最盛时他就留意到这里,现在向阳处已落果了。父亲先摇一摇杏树,再走近看,果然满渠金灿灿一片,活像一条缎带沿高处铺排下来。两岸成熟的山杏已滚落到地势低矮的渠间,堆积起厚厚的一层。我们兴奋地冲进那金黄里,把双手伸进杏堆里,一颗接一颗剥出杏核。每到这个时候,父亲都会给我和妹妹讲故事听,讲他16岁到天安门接受毛主席接见时的激动、讲红卫兵大串联一路的见闻,也讲三国和水浒的故事。待这一处杏核拾完已到中午,顺着灌渠下到河道颇费周折,河谷湿滑,父亲把鋬笼摁进落叶和湿土里,一步一步向下探路,叮嘱我和妹妹当心。好容易才能找到一处干燥地午餐。这时候,糊到指头上的杏肉也干了,抬手入口竟是甜丝丝的味道。吃完干粮父亲把杏核收集起来驮在背上,我们又开始兴冲冲地翻山越岭,奔向下一个去处。
太阳下山前,父亲打包好一天的收获。刚摘的鲜杏放到妹妹的鋬笼里带回去全家吃;干净点的杏核装一些到我的鋬笼里替他分担负累;其余的杏核收到蛇皮袋子里扛在自己肩上。回家的路总是轻盈,父亲会用最短的时间估算当天的收获,计划着卖完杏核给妹妹买双雨鞋给我买支钢笔,给家里添置几件像样的农具或其他。我跟在父亲身后,眼见蛇皮袋子里杏核上粘稠的汁液一点点濡湿他的肩背,那汁液混着父亲的汗水,顺着衬衣的后襟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地上留下匀称的褐色斑点。
拾杏核是每年暑假最快乐和有成就感的事,我丝毫不感觉苦和累,但也有过担惊受怕的经历。
记得那天霁雨初歇,太阳像憋了很久似的,突然光芒四射。我们沿西沟一路进山。到杏树林要穿过一处草滩,荒草几乎要盖过我和妹妹头顶,父亲在前面用镰刀开路,我跟妹妹紧随其后。大约用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我们才汗流浃背地穿过了那片草滩。刚近杏树,父亲回头说了声“歇一会儿”,还没等我把蛇皮袋子在树下阴凉地铺开,父亲就倒在了我脚下,吓得我和妹妹大呼小叫。父亲说头晕躺一会儿,便不再作声。我和妹妹把父亲挪到树荫下的袋子上,心也跟着跳到了嗓子眼。妹妹瞪大眼睛盯着我,我的视线也丝毫不敢离开妹妹,怕一不留神她哭出来。
暑湿随着阳光照射一浪高过一浪扑面而来,四周弥漫着暴晒后旷野的草腥味。远处崖头上乌鸦的嚎叫淹没了近处鸟雀的叽叽喳喳,让我觉得头皮发麻。妹妹突然望了望我,蹲下身抚摸起父亲的额头,怯怯地靠过来说:“我想给爸喝口水。”我俯身过去,看见父亲的喉结来回动,便跪下去试图把父亲的头抬高一点,可怎么也搬不动。妹妹把铜水壶凑近,水却沿着父亲的耳根流到了我的膝盖上。父亲就那样有气无力地躺着,我和妹妹护在左右。阳光从树枝的罅隙里漏下来,在杏树下亮起斑驳的光点。鸟雀从一个枝头跃向另一个枝头,抖落的杏子打在身后的草丛里沙沙作响。我人生第一次体验了恐惧和无助。我既不敢盯着父亲苍白的脸又不敢盯着妹妹惊恐的脸,就故作镇定地起身把我们的鋬笼和干粮挨个整理一遍,问妹妹要不要吃干粮。看见妹妹眼里转动着泪花巴望着我,我别过脸说:“没事,爸累得很,睡一会儿就好了。”
那一刻,我心里生出些埋怨,第一次感觉山里一点都不好,抬头只能望见巴掌大的天,看不见山顶也看不见河谷,更看不见出路。但当我盯着脚下的土地,抓起一把泥土放在眼前,那掺杂着落叶的土里隐约有生物在蠕动,凑近鼻翼,泥土的芬芳和着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心里突然又踏实了起来。
约莫一小时后,父亲微微睁开双眼,他双手搓了搓脸,坐起身喝了口水,说自己好多了。望着父亲的脸,妹妹“哇”地一声扯开了嗓门,哭着要回家。父亲摸摸妹妹的头,说他刚才可能是中暑了,现在没事了。他带我和妹妹又翻过了一个个山头,我们满载而归。
太阳下山前,我们赶回了家。远远地就看见母亲已在村头候着了,父亲嘱咐我俩,回家后谁也不许再提中暑的事。(作者供职于宝鸡市秦龙运输集团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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