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上汽车时而登火车，忽而高速忽而低速，上上下下，东南西北，漫漫旅途不寂寞，白发苍苍腰背佝偻的他就一个人走，一个人孤单单边走边看。珠海渤海、西藏青海、长江黄河、大漠草原、戈壁荒山。随着前进的车轮，他的思绪在飞奔。此行他要将他一生在全国各地修建的隧道、桥梁、道路再逐个看一遍，就像对他此生最亲的人作最后的诀别。
神府高速公路建设某项目部项目实施临近尾声，环境协调工程师吕蒙心头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这一松倒不要紧，却让往常隐隐作痛的胸口更加疼痛，甚至感觉有些剧痛的程度。
项目经理知道后，赶紧安排吕蒙去省城大医院检查。这不查不要紧，一检查倒真查出大问题了。医生竟然不敢直接告诉吕蒙本人，只好告诉陪同检查的司机实情：肝癌晚期。司机也惊呆了，背转吕蒙给项目经理打电话告知病情。项目经理要求司机暂时不要告诉他实情。
化验诊断过两天了，吕蒙催着要诊断结果，主治医师告诉他：病情复杂，要专家会诊确定，每周只在周六进行，初步判断问题不大，让他耐心等着。
到了周六，果然几名鬓发霜染的老专家聚集于专家会诊室会诊疑难杂症。吕蒙这几天右眼跳得厉害，按他往常的感觉这右眼跳不是好兆头。而且这几天梦里老梦见自己的身子往深渊里沉，甚至好端端走着走着平地上突然地陷了，他随之就陷下去，凭他几十年来圆梦的习惯，感觉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凑到专家会诊室门旁侧耳偷听，这一听隐隐约约听到“九病室二床肝癌晚期”的字眼，而且提到扩散控制的措施。这下他心里全明白了。医生迟迟不告诉他是怕他有顾虑。其实他自己也早就下意识地想到过是否患上这个病。因为他自己明了，近十几年中他几乎一直在项目上担任着征迁协调保障施工环境的工作，这年头这项工作越来越难做了。每项工程从开头到结束最缠手的就是这项工作。甚至于有些工程即使项目结束了，这项工作的缮后工作还在进行。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群众对修路特别支持，见修路的来了，像当年对待亲人解放军似的，“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亲人尝一尝。”什么新鲜蔬菜、水果甚至肉奶蛋都送来。即使遇到征占土地房屋也甘愿作出牺牲让步，舍小家为大家，适当补偿便心满意足，甚至于有的慷慨大度不要丝毫补偿。大多数群众信守修桥铺路是行善积德的传统观念，如在这方面作梗端怕山中人背后戳脊梁骨。然而进入本世纪之后，群众对待修路架桥的态度发生180度逆转，这项工作难做了。干扰阻挠施工，打架斗殴寻衅滋事也屡见不鲜。可以说，就因为这工作越来越难做，近十年中，他几乎天天就在生闷气中熬煎。尽管多少年来练就了苦口婆心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因势利导设身处地从群众利益角度考虑问题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但效果不佳。忍辱负重挨打挨骂，冷嘲热讽遭受人身攻击和人格侮辱是家常便饭。现如今人们倒更多的是按市场经济规律直截了当讨价还价。应该说这也本无可厚非，可是态度上的强硬冲突，甚至动不动采取阻工的极端措施，满口脏话蛮横动粗，这不免让他痛心疾首，恼羞成怒。可怒气只能朝自己发，打雷也只能朝自己打。因为常年这样，憋出这种病一点也不奇怪，甚至他前几年前就下意识地跟工友们说过，长期这样憋下去，非给他憋出病不可。谁知玩笑话倒成事实了。
这个项目他们承担的大桥刚好是全线最为复杂的地段，项目实施中发生群众阻工百余次，隔三差五就有阻工出现。特别是有一个桥墩下面，群众持续有组织的轮班换替白天黑夜阻工，致使要命的挂篮施工在关键时刻停工，影响到整座大桥的合龙，进而影响到这条公路全线的建成通车时间向后推。当时他那个急呀，整夜整夜睡不着，出主意想办法，开会协调，私下沟通，最后总算解决了，可他为此伤透了心，导致此病爆发。如今这项工程总算按上级要求顺利通车了，他也算圆满完成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愿。现在他可以含笑九泉了。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要说遗憾，他不由想起自己年过八旬的父母，前几年就患上脑血栓后遗症，他一直顾不上侍候，这下他可以回家侍候他们几天。还有当年就因为他自己常年不回家，妻子对他意见很大。常年不见面就想，可一见面就吵架。一怒之下妻子在女儿16岁时毅然跟他离了婚，带走了可爱的女儿。离婚后的她一直独居再未嫁。他也曾在电话里劝导她再找一个伴儿，可前妻说甘心与女儿相依为命，独自终老。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前妻苦苦照应家里十几年，抚老携幼里里外外一肩挑，他心中充满着歉意与愧疚。如今女儿已成家立业，这对他来说多少有些欣慰。
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自己选择了这个职业，应该算是最大的幸运。他虽然即将辞别人世，可他终其一生修建的隧道、桥梁、道路却千秋万代彪柄于世。虽然他在这些工程建设中，在自己既定的岗位上只是起了一个小小螺丝钉的作用，但他和所有参加建设的工友们一样拥有莫大的成就感、荣誉感、幸福感。辛辛苦苦修了一辈子路，他细细算一下经他手里大概建成30座隧道、100座大桥。
这隧、这桥、这路权且作他此生的见证。在他告别人世之前，他就想再回头看它们一眼，以这种方式向这个世界诀别……
（作者系榆林公路局职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