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我踏进装潢华丽的都市影城,花七八十元看了部气势恢弘的热播影片,淋漓尽致地享受“大片”的过瘾后,却莫名其妙地陡生一种失落,并在若干月后,不再能清晰、完整地忆起那些剧情。倒是儿时看电影的情形却历历在目,温暖我动情的思绪。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西府农村,想看电影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更不是想啥时看就能看到的。一般情况下,只有村中老人去世、过三周年、“过会”时才能看到。当然,儿孙满堂、日子过得殷实的人家,也会为高寿的老者“交”电影祝寿。
那时,大半个公社就一台放映机,十里八乡的人家“过事”,都要早早去“靠”电影机。在那个年月,谁说自己不认识乡长很正常,但说自己不认识电影放映员,可就太不平常了。作为公众人物的放映员,自然是走到哪个村、哪个组,都有人老远招呼到屋里去喝水。在我的印象中,放映员似乎有迟没早的耳根别根纸烟。娃娃们见了放映员,则会跟屁虫般地追着问:“几队有电影呢?演的啥电影……”
在我儿时,农村放映的电影,以武打、功夫片最受欢迎。“过事”的主家家境好了,就会托付放映员到县电影公司取最新的武打片,家境一般了,就放映些生活故事片。看的外国影片似乎也就是前苏联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前南斯拉夫的《桥》,和印度、日本的一些影片,欧美的似乎很少。
银幕下,永远都是热闹的。不待电影正式开始,依街形成的露天电影场便嘈嘈杂杂。口口相传闻知演电影的孩子们,一溜风回家放下书包,不是早早的在还未挂好银幕的场地,用砖头瓦块为伙伴、家人“占地方”,就是好奇地凑到放映机前,问东问西,盼着快天黑电影开演。听说演的老片子,总是有人嘴上抱怨:“取的啥烂片子……”人却撑着伞坐在雨中、泥地中看得十二分地投入,并未卜先知地“导演”着剧情的发展。当然,看电影最忌讳的就是放映中间出现“夹片”、“没声”和停电,这些都是很扫兴的,而放映员半天又弄不好机子,银幕下则是哀叹声一片。
就在乡人都还思谋着务弄好庄稼时,我的二舅看到了农村电影的商机,七凑八凑借钱买了台二手放映机。起初,经常要多方打听谁家“过事”,再通过“主事”的去揽活。后来,在十里八乡亲戚朋友们的帮忙张罗下,主动上门找他的也就多了,二舅放映电影的足迹逐渐遍及方圆几个村庄。
记得那时,为了提高二舅放映电影的声誉,我曾凭着记忆,罗列出村中以前演过的上百部电影名单,提供给二舅,让他尽量不要取以前上映过的影片,免得乡人误解二舅在电影公司没熟人,取不来好影片。白天务农的二舅,每每“接活”后,都要提前骑自行车到40里外的县电影公司取电影拷贝,并赶在天黑前回来,趁着天还亮,和主家派来打下手的人一起张罗着找场地(要有能悬挂银幕的树杈、建筑)、支设备、布线、挂银幕……如此,直到电影正式开演后,银幕下刚才还吵吵攘攘的人们才趋于安静,沉浸到剧情中去。此刻,漆黑的苍穹笼罩着这个渐渐沉寂下来的乡村,站在村头,除了偶尔听到骚动的狗吠声,静的只剩下影剧中人物的对白声,那对白声至今回荡在我的耳边。
影终人散。随着人们提着凳子、背着酣睡的婴孩,意犹未尽地争论着剧情,各回各家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街道,又恢复了夜的宁静、空荡。硕大的灯泡下,只剩下二舅和给他打下手的收拾设备的身影,那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收拾毕,收了主家的费用,二舅又要骑车赶夜路回家。第二天他还得把影片的拷贝再送回40里外的县电影公司。
后来,随着电视机进入寻常百姓家,乡人对看电影的热情日渐淡漠。日子宽裕后的乡人遇红白喜事,大多都请了秦腔自乐班、歌舞团来“热闹”。坚持了几年后,二舅也就处理掉设备转行了。而我随着父母离开农村后,也就很少再看农村的露天电影了。
噢,久违了,那段逝去的电影童年!
(作者供职于宝鸡管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