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周城路，已是西汉高速运行六年后的这个冬天了。
    那天，因给公路志拍摄路上照片，特意去了一趟周城路。从周至入山，越秦岭顶，到佛坪南，走了西安境全部和汉中境一段，虽没走完全程，但周城路在我眼里心里，已今非昔比，感觉大不同了。
    沿黑河往南去，车子在山间行进，已经淡去许久的往昔又浮上心头。西汉高速没修通前，从西安去汉中或自汉中而西安，最近而又最难走的莫过周城路。那时，周城路一年四季不是频频水毁塌方,就是冰雪断道。即使无天灾的日子，一路无数的弯道，坑坑洼洼的路面，也常常使人眩晕难耐。那时只要说走周城路，身未动心先怯，除要备了厚衣，还要带足了干粮和水，以防被困在路上进退两难。在我的印象里，周城路是全省8条国道中塌方断道最多的路，也是穿越秦岭诸道最令人恐惧的路。
    时过境迁，昔日周城行路难，却已成历史。
    如今的周城路，还在岭上的山水间盘来绕去。秦岭北坡路段，错落着的山腰间，依旧是弯道连着弯道。只是，原先的破旧路面已换了新颜，秦岭顶南北两端的水泥路面和沿线的沥青路面，在青山绿水间划出连绵的弧线，如同大山飘逸着的腰带。大部分沥青路面使用日久，经车轮摩擦和日晒雨淋由黑泛白，几段刚刚大修过的路面，还发散着深沉而黝黝的光亮。路中央黄色分道线，两侧白色轮廓线，顺路或弯或直地延伸，格外醒目。无论是新旧路面，都极是平整，不见昔日大可卧牛的坑槽，也不见颠得能让人呕出胆汁的搓板，并且路面整洁得似乎纤尘不染。路上只见一处塌方，但已经清出路面并设有标志，所以一路行进顺畅无碍。
    因高速公路吸引了西汉间大部分车流，周城路上车便少了许多。与曾经的络绎不绝相比，这路多了些清闲，以至显得冷清。一路遇见为数不多的车子，多是小卡车、农用车和一些小汽车。如今路的发展，也改变着路的地位与功能。看来，周城路主要连接关中与汉中的通道功能，已被主要为沿线地方服务的作用所取代。路上车少了，便显得路宽了，路畅了，山里的人们可完全地享用一条山区二级国道的服务。走在这样的路上，可或快或慢，或走或停，不用担心车来车往而交通不畅，也不必过虑不断会车而频繁地车辆制动，于是行的心情多了舒缓，萌生几分逍遥。虽还在弯路上行，衣袋里防备晕车时口里嚼的茶叶，嘴角闻的橘子皮，肚脐上欲贴的伤湿膏，统统没派上用场。
    公路沿着山走，一边是高耸着的山崖，一边是深浅不一的河谷。沿河谷一侧，修建有水泥防撞墙、防护墩、钢筋混凝土连续护栏，或波形梁钢护栏，随路临崖、临水不同和落差高低而形制各异。一些危险路段，设有涂着红白两色的警示墩和警示桩。我不知道路上的安全护栏和警示墩、桩到底多长，反正是依着路而延绵，看来路有多长，安全护栏和警示墩、桩便有多长。行在这临崖傍山的路上，有这长长的护栏护着，不仅让人视角得有生动，心理更觉安稳和踏实。陡坡路段，还有用原石铺成的与路同宽的减速带，既强制车辆减速，又增强路面抗滑性，可使车辆安全通行。山寨沟弯桥一侧，一溜废旧轮胎顺桥栏铺展出数十个连成一体的红色警示环，让枯了的山和灰色的路，平添几分鲜亮。下坡和背阴处路段，每隔一段置有沙袋，以备车辆遇冰雪时防滑。急弯和视距不良路段，立有原只在城里见到的反光凸面境，能让人的目光拐了弯，看清山崖那面的路线和交通。一些易发落石路段，除了标志警示，还用铅丝网顺路沿山加以防护。这些设施，可防事故隐患，可让行者放心。养路人对生命的百般关爱与呵护，由此可见一斑。
    养路人如同打扮自己的孩子一般，装扮着这条山区公路，让许多人已不走甚或忘记了的这条路，也靓丽起来。除了整洁的路面，元潭子道班对面路的一侧，新建了公路服务区，设有停车、电话、饮水和卫生间等服务，让旅客与行人有歇息与方便处。服务区门口路边，高大的立柱上装有一块电子显示屏，滚动着当日天气、风力和气温，观之思之，便觉有文明新风扑了面来。秦岭山无处不景，沿途可重点观赏风景的地方，还置有观景台。你可于一路奔驰中暂驻了脚步，登临观景处，放眼四面云山，一览秦岭秀色；或面对莽莽群山，浩浩黑水，放开嗓门长吼一声：我来了！久居城里的压抑感和一路的疲惫，顿时便会风吹云散了去。秦岭北坡路段，用石块铺了长长的浅碟形边沟。这式边沟，几年前我在南非好望角的山下见过，极是欣赏，因不仅美观，而且对人和车安全，如今在这山区路上也有应用，值得称道。有几处低路堤路段，用沙土随地势堆成一道厚实的土坡，既可起安全防护作用，又与地形地物融为一体，顺适而自然。走这样的路上，不舒心也不由得你。
    秦岭南天门隧道前弯道右侧，凸出不大一块平地，那里建有四角红柱琉璃瓦顶一亭，亭下立有一碑，为2002年“6・8”周城公路水毁抢险修复纪念碑。我在亭下驻足，当年在这里参与公路抢险的情形历历在目。十多年前那个夏夜，云黑雨狂，突如其来的特大洪灾使佛坪显遭灭顶之灾，周城路佛坪段几荡为原始，长角坝道班被夷为平地，佛坪陷为水深火热孤岛。灾情就是命令。上万公路交通职工火速自西安、汉中、咸阳、宝鸡、铜川等地集结佛坪，紧急展开公路抢险会战。那些日子里，人们顶烈日，冒酷暑，抢修路基，架设桥涵，昼夜奋战，迅速打通公路便道，架起通往灾区的生命线。接着，又马不停蹄，展开公路修复决战，鏖战3月有余，终于将全线水毁路段全面修复，使这条国道在最短时间恢复正常交通，成当年水毁当年修复创举。在曾经遭灾最重的沙坝，我看到，修复后的公路依山傍河而过，完全不见当年水毁踪影，不能不让人欣慰和感叹!水毁为陕西公路最频繁灾害，而这场公路水毁尤其抢险修复，给人们许多警示和启迪，无疑是陕西公路交通抢险史上值得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天，我终下定决心，在续修的公路志里，以专记形式将这场会战与决战记录下来，告诉后人……
    去周城路那天是个周日，一路不仅很少会车，也很少遇见行人。沿途的乡村小镇，除有人家举办婚礼的场院热闹着，其余大多静寂着。几个着标志服的养路工正忙着清理水沟，那不停晃动的身影，给这苍茫的山和空旷的路涂上一抹橘黄的温馨。周城路遥遥数百里，他们只是在某一处或某一点作业，可是，我却觉着一路上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我是不主张也不喜欢路上书写标语的，那标语那色彩与路域环境不搭调，尤其在这景色如画的秦岭深山。可是，周城路上爱路护路的标语一路皆是，那标语不仅繁多而且字体硕大，蓝底白字也足够引人注目。那天，我明白了，这其实是养路工们与用路者沟通、交流的一种方式，是争取社会关心、理解、支持，从而实现护路目的的一个渠道。从那些书在石头上的巨型标语后面，我看到的是养路工们那双爱路如命的眼睛。
    如今走周城路，虽还要经受无数弯道的考验，或许多雨的季节还会有塌方，多雪的时节还会遇冰雪，但有养路人们尽心呵护，走这条路便不再让人怯惧，尽可以行得自在和惬意。一年四季物候不同，一路景色自然各异。春有百花灿烂，夏有山水葱郁，秋有赤橙黄绿，冬有冰雪如银，什么时候走都有什么时候的乐趣。不过，就路自身而言，最美莫过秋尽冬来时节。那时，养路工们将经过精心维护和打扮的路呈现给你、给我、给他，路上虽少了春艳夏翠和秋的浓淡，却自有路的整洁与壮美。如若不信，不妨那时你去路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