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安康古称金州、兴安。地处秦岭巴山之间,依伴着汉江,系陕南重镇。汉江是安康天赐的自然禀赋,自石泉县左溪河口入境,经安康向东于白河县出境,流经石泉、汉阴、紫阳、汉滨、旬阳、白河六县(区),流长340公里,流域面积2.2万平方公里。
桥儿沟
马克・吐温在密西西比河上旅行时,忧伤地写道:所有的优雅、美丽、诗意,都从壮丽的河上消失了。汉水也是如此。《陕西航运志》载:汉江干流航运,始于秦汉,延续到隋、唐、两宋,元中后期及明前期陷于停滞。明中期稍有复苏,清中后期趋于兴盛,一直持续到民国年间。新中国建立初期,陕南地区水运量大于陆运量。20世纪60年代以后,由于闸坝断航、公路、铁路迅猛发展,汉江干流航运逐步衰落。今天,让我们去寻觅失落的优雅。
石泉古城
安康街上的老人
石泉是个古老的县城,县之名开始于西魏。《雍胜略》说:“县南有石泉,泉水清冽,四时不涸。”所以,县以石泉命名。石泉港于明代开埠。石泉后柳、喜河区和汉阴县的汉阳坪、漩涡区物资供应,在公路、铁路不发达的年代,主要由石泉港进口。进口物资主要有农副土产品、粮食、蚕茧、龙须草、木材、栲胶原料等,由紫阳县的汉城、汉阴县的汉阳、漩窝,汉中地区的西乡、洋县等地运进,经本港转陆路输出。出港物资主要是石油、桐油、水泥、化肥、农药、食盐、日用工业品等,由陆路运来,经水路分运至沿江一些不通公路的地方。
石泉县史志档案局柯昌平给我们介绍,石泉自古是川、陕、鄂、渝之交通要道。县城濒临汉江,古时候,水上交通是主要运输方式。在汉江航运鼎盛的1911到1937年间,往来船只多达两千多艘。其中石泉、汉中、安康、紫阳、旬阳、白河的船只达1300多艘。陆路方面还有盐道。于是石泉县城成了商贸要地,城内建有湖广馆、江西馆、川陕馆、武昌馆、黄州官、河南馆等。如今县城老街幸存下来的有梁氏民居等44处传统民居及禹王宫、江西会馆古建筑物,对研究石泉县城的历史变迁、城市发展、商贸发展提供了实物依据,对研究陕南传统民居的选址、布局、工艺技术等都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
现今保存的石泉县城,为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完工的建筑,老街东西走向,长约500米,街道宽4.2米,两端各有城门一座,原由县衙和油坊,铁匠铺、染布坊、杂货铺、客栈等商铺、作坊及民居等组成,是石泉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中心,是石泉现存的明清古街之一。老街呈东西走向,与汉江平行。县城有着较为完整的街道和东、西古城门。有东门“远瞩金州”、西门“秀挹西江”、南门“雄临汉浒”三处石刻题匾,俯瞰浩荡汉水,远眺秦巴山脉,显示着不凡的气势。
汉阴,汉阳坪与漩涡镇
石泉老街
《尚书・禹贡》云:“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汉阴县的汉阳镇,两个地名阴阳倒错,汉阴本在汉江之北,汉阳却在汉江之南,汉水之诡谲可见一斑。小小的汉阳镇只有两条街,一新一旧,都与汉江平行,楼房为两到三层,底层是各色店铺。临江的吊脚楼高高悬起,遥想帆船时代,倚木楼凭栏可观汉江朝霞夕晖,帆影点点,汉水如练,是何等美丽画卷。
据传清乾隆年间,湖广移民填陕西,清廷派官船将湖广地带的人们,从武汉至丹江沿江而上,经过月余的艰难航行,送到当时只有几户潘姓人的小地方――汉阳坪(现汉阳镇)。斗转星移,岁月流逝,由于移民大量的迁入,小小的汉阳坪已初步形成百十户的小集镇。镇上相继创立了“湖北馆”、“湖南馆”、“两广馆”等工商业组织,他们把当地的特产,生漆、苎麻、木耳、五蓓子、桐油、生丝载舟而下,销往湖广老家一带,返回时装上食盐、布匹、百货。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水旱码头四通八达,客贾商旅南来北往,镇巴、石泉、紫阳数十县城的客商在云集交易。
从汉阳到漩涡,汉阴县地方海事处就设立在此,只有所长谭兴明和两个同事。他介绍说,航管所管理汉阴汉江段的17.5公里的航运和渡口,县里定了三个人编制。过去管辖有8个渡口,现在消失了1个,汉江干流上只有6个渡口了。五年前漩涡码头还有40多条船,因为上游就是喜河水库,不定时蓄水放水,对这一段航运有很大的影响,我们叫水道碍航。令人欣慰的是,他所在的单位在他任内一直没有出过海事事故。漩涡有三条公路通向山外,一条向北到汉阴县城,西到石泉,东到紫阳。到紫阳也有水路,就是安康瀛湖水库内的航道。过去秦巴山区的山货物资都是挑夫肩挑背驮到漩涡后装船运往下游。漩涡也是汉阴海拔最低的地方。
漩涡镇旧址在汉江北岸岚江河口东侧的颜家岭下。临江靠山,缘地势次第建成草街、正街、后街三条梯形短街,街与街之间皆以石阶连通,迂回曲折,曲径通幽。正街最为繁华,有广和兴糕点铺、老和恒杂货铺、天生堂中药铺、三合元豆腐店等20多家店铺。汉江水路直通汉口,所以下江商贾携家带口来此贸易定居。生意兴隆时修建了江西会馆、广东会馆。最长的老街仅250米,与汉江平行,街道两边是各类店铺,大约在1960年迁移到现在镇政府所在地。
汉江在漩涡拐了一个美丽的大弯,在航运时代,这样的水域水面就是天然优良的港口码头,加上这里是通往汉阴城的中心集镇,所以发达兴旺就自不待言了。
紫阳:汉王渡与焕古镇
白洋五里铺渡口
我们沿紫(阳)石(泉)公路向汉王镇行进。看山不走山,汉江就近在咫尺。库区内的汉江,因为今年秋天降雨量特小,没有秋汛,水显得特别清澈,蓝得静美纯粹,不愧有“秦巴山地中的绿丝带”的美誉。
汉王镇位于紫阳县城以北45公里处,是紫阳县北部的历史名镇和边贸重镇。交通方便,水路有汉江瀛湖黄金水道,陆路有横贯全镇的紫石公路。集镇上的古迹如会馆早已荡然无存。
自明代以后,随着商业活动的兴盛,经常有一些商贾利用汉江水运的便利条件来到汉王城,把这里的生丝、麻皮、木耳、兽皮、桐油等土特产品带回黄州、老河口等地,又把食盐及日用百货等商品运到这里来,由此加速了汉王城的经济发展。到清乾隆后期已达到鼎盛。其中来自黄州的已定居汉王城的商人王、陈、袁、潘四姓都发了财,他们为了方便来自老家人的生意往来,便联合起来,在今汉王镇政府驻地上建起了占地面积约五亩的黄州会馆。不久,在馆后又建起了湖北商人崇拜的武财神关云长庙,并在馆内办起了黄州小学。民国后期,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兵荒马乱,黄州帮才慢慢衰落下来。一直到建国初,才将庙内神像移走,将庙宇和馆舍用作区政府办公室。到1998年撤区并乡建镇,彻底拆去所有原馆庙房屋,在原来的武财神庙址上建起了汉王镇政府办公大楼。
夕阳西下时分,11岁的小学生武汉城刚刚放学,和我们一起来到汉王城码头。这是一个以船为家的人家,也是和汉水最亲密无间的人家。武汉城和母亲王登翠、父亲武进福就住在汉王码头汽渡船上。汉江南岸就是他们的家龙安村,王登翠的船在两岸之间往返。她对我们说:“这船是2007年我们花了两万块钱买的本家武进安的旧船。武进安的船又是在武克仲手上买的。汉王就是武家人吃水上饭,祖祖辈辈驾船。我们渡人也渡车。龙安村的人过渡一次一块,外村一次两块。平时差不多每天有50个人过渡,冷场的时候只有十来个人。过年过节最多。村里也有房子,但是要为村民摆渡,我们还是住到船上,也方便,就是冬天冷,夏天热。渡汽车的船是租的,40吨的船可装四辆车,小车过一次江30块。县海事局每年给七千多的补贴。每年交检验费、港务费、挂靠费要四千多。”每年经营好的话,王登翠全家可以挣到50000元。
焕古镇位于紫阳县西北部,从县城逆汉江上20公里。焕古镇因汉水中心的宦姑滩而得名,集镇依江而建,有水路、公路通往紫阳县城。焕古资源得天独厚,特别是焕古茶历史悠久,唐代焕古茶就是宫廷贡品,清朝“紫邑宦镇毛尖”被列为全国十大名茶之一,是陕南茶的代表品牌,享誉西北。现有茶园1万亩,年产名优茶10万公斤,已成为支撑全镇经济的骨干产业。蚕桑产业已成规模,现有桑园5000亩,年养蚕2900张,产茧11万公斤。食用菌秦巴硒菇是利用当地富含硒的基质开发出的又一特色产品,全镇发展秦巴硒菇1万平方米,产品销往全国各地。
小镇高高低低,石板路曲曲折折。70多岁的王天固和老伴儿李道兰住镇上143号,房子虽是老房子,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王天固给我们讲述茶麻耳蓓的荣耀过往。“我们焕古在旧社会就长茶叶,茶好那是因为土质好,科学家说富硒,喝了能治病,还有桐油、生漆、苎麻、花椒、乌萸。这些山货过去都在江边码头上装船。茶叶从汉中走,销到甘肃一带。麻和花椒走四川,用背篓背,从紫阳走任河。不过从1958年起,粮食生产和山货运销量就下滑了,在这之前特产相当丰富。”
旬阳:磨沟古渡
旬阳棕溪磨沟古渡口形成年代久远,北岸渡址原立有碑文记述,大约明代就设有渡口,古渡口在历史形成的作用是巨大的,它运载着两岸数万人民的交流,衔接古朴与时尚,负载八方村落的希望。据李茂寿回忆,他出生在磨沟渡口的山上,自从他记事开始的上世纪60年代,到1970年离开家乡到外地前,几乎每天都要与古渡口相见,倾听那繁忙穿梭的摇橹声,目睹急匆匆南来北往的过客,也见证顺水而下欢歌笑语的船工,喊着号子弓着古铜色脊背逆水前行的纤夫……古渡永远都是晨启晚栖,紧张而有序。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古渡作用也因时而变。去年春节他再次回到家乡古渡口时,渡口已经变成了蜀河电站库区。
上世纪50年代,旬阳交通非常落后。横亘于旬阳的秦巴山脉,阻断了与外界的陆路联系。因此进出旬阳的货物只能依靠汉江。货船载着旬阳的山货,经白河、十堰、丹江、老河口等地运往汉口;下游的布匹、生活用品等杂货运回旬阳再中转各地。
随着汉江南岸蜀河至旬阳公路开通,进入上世纪80年代末,江北旬阳至蜀河公路的通车,汽车运输业的发展以及汉江到处兴建水利水电设施,使水运逐步弱化,直至完全退出运输功能。但古渡口依然承载着北岸下卸的化肥,南岸的瓜菜谷物,八方来往的乡亲。特别是在1970年代,渡船有时也要临时被征用作生产队运输公粮到十五公里外下游的蜀河区。那时每次渡船总有十几个村民背着粮食伴行过江,到1980年代取而代之的是自行车。
进入新世纪,短短不到10年,旬阳境内交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磨沟渡口为中心,两岸三公里范围内新建好三条新路,在建的有两条。磨沟至旬阳沿江西岸这条公路于2013年修了水泥路,大大改善当地村民的出行条件,渡船仍然是连接一江两岸重要的交通工具。即使在交通日益便捷的今天,它们依然默默为有需要的民众提供出行的方便。磨沟渡口现在经营者岳仁斌说,磨沟渡口是个老渡口,到现在至少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在极盛时期(上世纪民国时期至九十年代),磨沟渡口有两艘渡船穿梭于江面,每天来回几十趟,渡口日均运送近千人次。“那时挑担赶集、探亲访友,上船下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说起当年的盛况,岳仁斌眼中依稀流露出一丝向往。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虽然旬阳汉江大桥和蜀河大桥建成通车,磨沟渡口为连接一江两岸交通枢纽仍然发挥着极大的作用。“现在很多人都是开摩托车甚至小轿车出行,只有附近村民赶集或骑自行车进城才会选择搭渡。现在渡口仅配备一艘可容30人的‘机船’。40岁的张德凤,已经是有七年驾龄的女船老大,和丈夫一起经营旬阳棕溪镇的磨沟渡口。夫妻两人配合默契,被当地群众称为夫妻渡口。这也是在汉江沿线我们见到的不多的夫妻搭档。他们的渡口从不让人等候,受到两岸百姓好评。
白河,桥儿沟的一米阳光
到了白河县城,我们发现,这是一座真正的山城,可到了桥儿沟,山城的味道就更足了。
桥儿沟是通向汉江边的一条小山冲,长不过1000米,在航运时代却是沟通汉江码头和白河县城的重要通道,曾经住满了商户和船家。83岁的老太太曾昌荣,住桥儿沟178号。一入沟口,我们就遇到了。老人家怕冷,深秋就生了木炭火盆。娘家就在县城的岭子,她是在桥儿沟长大的,19岁和严垂易结婚。当时白河对外交通主要依靠航运,船队长叫杨张举,叫严垂易去驾木船,“那船是人力的,跑船的线路下至汉口,还有丹江,上到安康,下水拉桐油皮纸到汉口,回来拉盐,还有京广杂货,这个单位叫白河水运队。1963年曾昌荣患病,需要到汉口治病,坐船下去,木船7吨,驾船的12个人,她还记得木船的炊事员是女的,太公的老婆叫甘富英。一路上对她很关心和照顾,船舶生活对于她来说记忆犹新。老伴儿严垂易1999年去世,是县航运公司退休工人。老人家说解放前船上的生活都“穷得叮当响,都是给别人卖工”。老人家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淡,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样,波澜不惊。
继续沿一条曲折石阶下行,有一家衷家大院,是原来做生意的大户人家。旧房子,新门楼,隔沟而建。整个桥儿沟都是如此格局,山崖水沟边的民宅多数破旧,上上下下,高高低低,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山城味道十足,沟底的旧房子如加上山顶的新楼房,高度超过20层。耿氏大院,白河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拾级而上,老宅虽然颓败,但旧貌尚存。保善堂,三开间,砖木结构,里面院落鸡粪遍地,正房和西厢房早已经坍塌。此类建筑,让人联想到白河曾经商业繁盛的过去。午后,老旧木门板上打上一抹阳光,好一个“一米阳光”,给人温暖和亮色。这里刚刚进行棚户区改造,居民生活闲适安逸,麻将声此起彼伏。再往下走,是城门洞,这是老白河县的北城门,城上石匾“天池关键”四个大字。向下走到底就是河街了。
每一个临水的城镇似乎都有一条街叫河街,这条最初的街道奠定了城市雏形和城市的轴线和格局。白河的河街也和汉水平行,沿魁星山北麓而建,依汉水南岸,汉水出陕断面的观测站也在这里。河街历来是县城的商业区,昔时汉水航运便利,商帮云集,大量的山货商品于此集散。山货沿江而下,经老河口、樊城至汉口,白河输出的大宗货物为桐油、皮纸、生漆、木耳、龙须草、白芷等山货,输入的大宗货物有食盐、瓷器、机制布匹、染料、石膏等。白河在历史上也是北上长安的交通要道,经白河、上津关、蓝田,可至长安。行走在汉江边的白河河街,本地历史学者、原地方志办公室主任艾文仲指着汉江为我们讲述,从清末至1972年这百年间,每年停泊在白河河街的大小木船约170只,最大的楸子船可载20余吨货物,小船也可载2000余斤。白河盛产三大宝:桐油(造船用)、皮纸(供应湖南造雨伞)、龙须草(缆绳、草鞋等的原料)。大量的物资转运需要大批劳力,因此在白河河街一带活跃着“大脚帮”与“小脚帮”,大脚帮负责走长途,小脚帮则是搞些就地搬运的活计。
因为航运的渐行渐远,眼下的河街慢慢沦落成棚户区,城市的半径在扩大,公路、铁路线附近地区的街区成了现代城市的骨架。但是,每一个土著都会深深怀念这条河街。白河县委宣传部新闻中心副主任王琛回忆:以前过年的时候,我们的新衣服都是大人带我们在河街买。记得街上有手工钉秤的,还有好多手艺人,现在都没有了。1983年汉江遭受百年一遇的洪水灾害,河街遇到了毁灭性的袭击,就慢慢没人气了。小时候坐船到对面的湖北,看一个回民的清真寺,是郧西县管的,坐一次船就算是旅游了,只要一块钱。现在还挺怀念的。
当下,一条沿汉江而建的高架桥正在汉江边开工,河街的改造也为时不远了。所幸,我们见证并记录了桥儿沟、河街所留下航运时代的一丝记忆。
走过这些地方,由中国汉江航运博物馆和拾穗者民间文化工作群联合发起“追寻失落的优雅――2013汉江行”告一段落。我们近距离亲近母亲河,寻访失落的航运文明,再次感受到自然的赐予和汉江子民的伟大。回望秦巴,大山巍巍无语;大河浩荡,汉水情深谊长……
(作者李秀桦,湖北襄阳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2004年与朋友发起文化义工组织――拾穗者民间文化工作群,致力于民间文化、汉水文化的整理、保护与传播。刘贵棠供职于旬阳县交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