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8期 第1277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4-05-30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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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江号子
新闻作者:文 / 熊君平
    哟噢依!嗬依!哟噢!
    呀噢依!呀噢依嗨哟!
    我自小生长在丹江岸边。在我的记忆里,丹江河上那飘动的白帆和那响彻云空的船工号子,曾引发我多少童年的遐想。好多年过去了,每当我站立丹江河岸,那粗犷中杂以悲壮,豪放中透出些许野性的乐章,总给我一种力的涌动。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个火辣辣的夏天,还是毛头小子的我,小扁担一头挑只小木箱,一头挑着被子卷,去航运公司报到。人还没到码头,就远远听到一阵虽觉沉重,但却充满豪气的号子声。
    “嗨嚎嗨!嗨嚎嗨!嗨嚎嗨!”。
    只见十数名船工正唱和着号子,踩踏着节拍,把一块沉重的青石条抬往船上,他们光着脊梁,任如火的太阳灼烤着黝黑发亮的臂膀,滚圆的汗珠沿着他们的脸颊滴溜溜直往下淌。
    “依哟嚎嚎拿起来,拿起来装大船呀啊!”
    随着一声悠悠的号子,又一块一米多长、半米来厚的青石条随船工臂膀的耸起离开了地面。号子声苍劲幽远,音韵悠长,在江面回响,也在人的心中激荡。这些石条是运去修电站的。号子声中,一座大型水电站似乎已在我眼前崛起。
    此时此刻,与其说我是被热烈的劳动场面所感动,不如说是被这雄浑、激昂的号子所吸引。驻足细听,这号子沉重浓郁,力达千钧,韵味无穷。就连水中的鱼儿也似乎被感染,在水中悠悠漫游,洗耳恭听。我想,这该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动人的乐章吧。后来,我才听说,这就是丹江船工号子。
    丹江号子有几十个调门,一人领唱,众人应和。步伐在号子声中统一,力量在号子声中凝聚,喜怒哀乐在号子声中倾诉。起锚拉纤,撑篙行船,装货卸物,各有门道。起锚号子,庄重沉稳;撑篙号子,刚毅缠绵;拉滩号子,苍凉悲壮;穿档号子,委婉洒脱;过街号子,轻松舒缓;装卸号子,起伏有节;扯蓬号子,呼风带雨……这些号子,表现的思想情绪、作用对象不同,就象曲剧中的诗片、洋调、书韵一样,各有各的调式。号子声声,伴随船工的整个劳动过程。听说这些号子还被收入《中国民歌》和《南阳民歌集成》当中。
    船怕号子马怕鞭。昔日的船工看重号子,把它喊成了天地间的生命强音。家门有个瞎四爷,驾一辈子船,到死光棍一条。他可是丹江河道喊号子的好手。有人说,他喊的号子,能让山移动,水改道。因此,江河行船,只要他在,喊号子就轮不到别人。山河行船如上刀山,每遇险滩恶水,人们就用大绳把他捆绑在桅杆上(防止跌入水中)。同伴们后摆舵、前拉纤,他却威风凛凛,与船桅并立,就像号令千军的将帅。但见他运足底气,两眼圆睁,放开喉咙,目眦欲裂。那阵势几乎要把两个眼珠挤了出来。遇上浅滩,他双手掐腰,站立滩头。号子喊到高潮处,人往沙滩一滚,仰面朝天,赤条条把个裸体暴露在蓝天白云之下。滩,在他的号子声中让路;水,在他的号子声中断流;连两岸青山也在他的吼声中颤抖。瞎四爷本来不瞎,喊了一辈子号子,临了眼就瞎了。
    在我的记忆中,瞎四爷是条汉子,丹江上的船工也都是一条条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丹江号子曾伴随他们年轻的生命,三山四码头闯荡,大江小河中玩命。起锚行船一碗酒,风里浪里闯九州。放开嗓门一声吼,恶流险滩也低头。从丹江口到龙驹寨,或走汉水上堵河,跑长江,汉江流域到处都能听到那高亢激越的丹江号子。
    丹江号子喊出的是丹江船工的情愫,表达的是丹江船工的爱和恨、苦和忧。从遥远历史流来的丹江,到底承载过船工的多少血泪?“断篙流舟水为命,栖风餐雨船是家。”述说的就是旧中国丹江船工养家糊口、放船山水的生死记录和搏斗自然的壮志豪情。正是他们在一代代同险滩恶水的搏斗中,才唱出这一曲曲历史的强音。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曾为研究丹江的航运历史,徒步踏勘过丹江河岸山崖上残留的行船纤道。这些纤道都是被船工纤绳日积月累锯割成不太规则的石槽。不难想象,昔日的丹江船工就是用他们的血肉之躯,肩背竹编的纤绳,玩命地攀爬于悬崖绝壁之上。人在崖上走,纤往肉中扣……我想,当时的丹江号子喊到这里,一定更响亮,更沉重。
    逝者如斯。随着丹江口水库的修建,丹江河道的船只都装上了机器,除装船卸货喊喊号子外,船工们大多已不再用喊号子来凝聚力量,同险水搏斗了。但丹江号子是丹江船工留给丹江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是丹江历史的一面回音壁。她大气磅礴,如黄钟大吕,像关西大汉执铜钹铁板,唱大江东去。我真正领略个中奥妙,还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情。当时,县文化部门几位音乐老师到丹江船工中,急欲抢救丹江号子这一特殊的劳动音乐,单位领导便把丹江号子演唱的组织工作交给了我。
    记得那天,被选调的十几名鬓发苍白的老船工,一走上沿江搭建的舞台,一个个像回到了当年。他们一边做着行水走船的各种动作,一边喊着各种名堂的丹江号子。表情庄重严肃,号子声震动四野。
    “呀噢依嗨哟!罕嚎!罕嚎嗨哟!
    喂罕咳!嗨喂!哎哟嚎!……”
    丹江号子幽远,悠长。听着老船工那苍劲、浑厚、质朴、粗犷中略带悲怆的号子声,我恍惚看到这样一幅图画:乱山夹峙、曲流回转、奔浪若沸的丹江,一叶小舟,伴声声号子,在浪尖上颠簸,在峡江中穿越……
    现在,丹江号子连同丹江原始的木帆船,已经告别了丹江。一望无际的丹江口水库,碧波万顷,代替了昔日的险滩恶水。音乐似的机器轰鸣,代替了沉重的丹江号子。尤其是这里成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调水源头以后,丹江水库已经成了世人关注的观光、休闲和调水胜地。然而,丹江号子,丹江的足音,那曾荡气回肠的曲调,那曾回响过历史豪迈的强音,总给我心灵以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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