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7期 第1646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8-01-26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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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伟功和他的“老山情结”
新闻作者:文 / 刘 峰 供图 / 王伟功
1990年10月,王伟功脱下军装,将它整整齐齐地叠好,然后带着云南老山前线浓浓的硝烟味,转业回到了陕西省高速公路建设集团公司,带着军人的风骨,他兢兢业业地干了26年,直至2016年6月退休。前不久,笔者采访了这位30年前驻守老山前线的军人,倾听他亲眼目睹的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王伟功精神矍铄,谈风甚健,要不是他自己提起,真看不出来他曾做过7次心脏手术,光心脏支架就搭了10个。他说话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再配合上他那张布满刀刻般深深皱纹的“京剧脸谱”,听他聊天就像在听一场字正腔圆、英雄辈出的人间大戏……
京剧世家
王伟功1956年出生于京剧世家。父亲王万琪是京剧板鼓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奏师,母亲王君青是尚派真传弟子,大舅王筠蘅是国家一级演员兼导演,大舅妈王熙苹是国家一级演员、荀派传人,二舅王君笙是国家一级琴师,妹妹王伟华是琵琶专业教授,也是日本“第一把中国琵琶”……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京剧界的“超强阵容”――随便一组合就能建个剧团,张口就能演几出大戏。
这样一个“梨园”家庭熏陶出的孩子,却远离了文艺之路,原因却让人心酸。“文革”期间,父母见无数受人尊敬的艺术家转眼被打成“牛鬼蛇神”,因而断了让子女“学艺”的念头,甚至连鼓锤都不让他们碰。1970年12月初,父亲获悉某部队将招收一批文艺兵,就给14岁的王伟功报了名。由于父母“禁令”在先,此时的王伟功没有任何艺术本领,如何才能顺利通过20天后的现场艺术测试?父亲胸有成竹,他自创简捷教程,倾其所学,没日没夜地教王伟功打板鼓,他要将儿子在短期内训练成行家里手。两天后,王伟功的手就肿得像馒头,半边脸也因憋气而发肿。名师加刻苦,外加自身的聪慧,王伟功20天内竟然将京剧《沙家浜》全场打击乐谱背得滚瓜烂熟,并能完整打出全场锣鼓点,从而成就了王伟功的从军梦想。
淬炼军营
1970年12月底,14岁的王伟功穿上军装,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集团军的一名士兵。他和20多名青年文艺兵组建的“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仅仅4个月就完成了京剧《沙家浜》排练,并在陕甘宁三省及21军所有师团级单位演出上百场,场场受到热捧。而“小不点”王伟功是“宣传队”里的“板鼓佬”,指挥着乐队里3个演奏大锣、铙钵、小锣的大姐姐兵……
“宣传队”毕竟是临时性机构,1972年8月“宣传队”解散,王伟功被分配到21军直属警卫连,被时任21军政治部主任、华东一级人民英雄费龙山选为警卫员。费龙山不愿让他荒废学业,就“逼”他每月上交一篇学习计划和总结,并亲自修改,此后还多次推荐他脱产学习。受益于费龙山主任的言传身教,王伟功当警卫员两年多时间,文化修养和综合素质得到了很大提升。此后,王伟功还当过炊事班长、警卫排排长、警卫连副指导员、组织科干事等……当炊事班长期间,因炊事管理工作突出,竟破天荒地荣立集体三等功。
1979年2月至3月,中国军队打响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我正义之师在“惩戒”了越南之后迅速撤回。越南反扑占领了中国云南省麻栗坡县老山、者阴山一带(简称“两山”)。为了收复“两山”及相关据点,应对越南军队的对峙袭扰,中央军委抽调各军区部队轮番赴滇进行驻守。1984年4月至1990年2月,在长达6年的“两山轮战”中,相继有6个军区轮战老山,这其中,就有王伟功所在的兰州军区21集团军61师。
虽然兰州军区此次轮战的正式时间为1986年4月至1987年4月,但1986年元旦前夕,21军61师就已经从驻地甘肃天水抵达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集结地。自此,29岁的王伟功和战友们就作为第四批轮战部队战士,开始了守卫边陲的难忘岁月。王伟功是师政治部组织科干事,负责参战期间英模、烈士、共青团以及与后方的联谊工作。和所有热血青年一样,王伟功呆在安全的师部机关如坐针苫,总想变着法子申请上前线采访。61师所属三个步兵团1986年4月正式接手麻栗坡县老山战区八里河东山防御阵地后,王伟功跑的更是勤快,他白天在阵地采访,晚上就住在猫耳洞。驻扎前线一年时间,王伟功几乎跑遍了61师全线13.9公里、88个防御阵地、165个哨位,其中最长的一次是在最前沿的182团3营阵地呆了28天。
部队到达前线后,共青团甘肃省委与兰州军区政治部联合开展了“前方将士杀敌立功、后方青年创业立功”(简称“双立功”)活动。61师政委张海阳(开国上将、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张震之子,2009年7月被授予上将军衔后,他和父亲成为解放军历史上首对“父子上将”)将王伟功确定为61师与甘肃团省委、兰州大学“双立功活动”的联络员。王伟功工作出色,将61师与兰州大学的“双立功活动”搞的风生水起,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时任共青团甘肃省委书记海飞用一句顺口溜肯定了王伟功所做的工作――“双立功、双立功,前线有个王伟功”。1986年底,王伟功被共青团甘肃省委和兰州军区政治部共同评为“双立功”先进个人。
在前线,王伟功一直携带着家人给他买的傻瓜相机和录音机,随时拍摄战地场景、录制战士言谈。由于是自掏腰包,他一般只用廉价的柯达黑白胶卷,昂贵的彩卷在重要场合才会使用。轮战期间,他一共拍摄了33卷战地胶片。有一次敌我双方炮弹你来我往,大家纷纷躲进“猫耳洞”,他探出身子想用相机抓拍炮弹落地的爆炸瞬间,却发现老有战士挡在他面前,他突然明白战士在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弹片!
“猫耳洞”其实是一种简易防御工事,一般高1.2米,上窄下宽,呈猫耳状,出入必须弯腰曲背;洞内狭小,难以转身,为增加内空高度,战士们会不断向下挖掘,甚至能扩展出支两三张“婴儿床”的空间。云南气候湿热,士兵在洞里只得赤身裸体,被子也潮得一捏一把水。由于洞里通风不畅,空气污浊,鼠臭严重,进洞前必须用艾草熏燎才能勉强忍受……独特而又艰苦的生活环境,最终使“猫耳洞”成为家喻户晓的“老山前线”的代名词。
八里河东山主峰海拔1175.4米,被称为“上世纪80年代上甘岭”,181团驻守着这里的-21、-22、-14、-17号阵地,孤零零地突出在越军制高点的下方,战士们一抬头就会有子弹扫射而来。通往这3处阵地的是一条被称为“百米生死线”的羊肠小道。这条小道一侧是直上云端的峭壁,一侧是地雷密布的陡坡,中间仅一脚宽,高低起伏、曲折回环。越军用一挺重机枪封锁着这段毫无遮拦的百米线,每次经过都是一次死亡历险。许多军工都因背负重物躲闪不及牺牲在这里。有一次在去“上甘岭”主阵地的路上,王伟功想替一名十八九岁的小军工背军用物资,没想到这些物资沉重如铁,刚走几步就累得他丢盔卸甲!
前线再苦再累,天性活泼的年轻战士都会以苦为乐、苦中做乐。他们偶尔用手榴弹擀饺子皮,用枪油炸油饼,捉蛇煲羹改善伙食,用不同尺寸的炮弹壳注水敲击演奏乐曲,用空铁皮罐头盒装便便,然后作为“赏赐”空投给敌方派来侦察的特工……
血性英雄
提起对越“10・19”拔点作战的英雄们,王伟功如数家珍:“在老山战区八里河东山战场,被战士们称为‘中国巴顿’的副师长赵文泷、182团3营长狄国平、9连连长黄朝耀、副连长赵怡忠、万忠勇、3排长任长军、7班长王常兴、8班长周旭阳、1班长白安周、战士栾智平……”
采访中,深埋的感情和记忆又一次被唤醒,听着王伟功的讲述,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立体的形象。
狄国平,61师182团3营营长,是电视剧《亮剑》中“李云龙式”的军人,他一直有“特立独行”、“不按规则出牌”的毛病,因此师常委会确定他为突击队长时,就曾对他“约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坚守前线指挥所指挥,不得擅离职守。可他上了前线,一听到枪声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就“忘乎所以”――他总是将自己当成“一线突击队员”,冲在战斗的最前沿。为了找回战士臧振林,他不顾“禁令”独自返回55号阵地被敌军炮火震昏,幸被通信员韩胜和拼死相救才回到安全地带……
赵怡忠,182团3营9连副连长。刚冲到敌55号阵地下,就被敌人的步枪子弹击中左臂,扑倒在地。殷书照给他简单包扎完伤口后,他又冲到了前面一处弹坑。再次冲锋时,赵怡忠预见到危险,对殷书照大喊:“快卧倒!”,同时将他推倒在地。敌方70号阵地飞来的14.5毫米高射机枪子弹击中了赵怡忠,他刚包扎过的小臂瞬间被打飞,断肢鲜血喷溅。即使如此,坚强的赵怡忠仍左腿跪地、右腿前蹲,挥着完好的右臂继续指挥:“快向右穿插,动作快,拿下3号洞!”……
任长军,182团3营9连3排排长,军事技能出色,是9连公认的“兵头儿”。作为突击队员兼指挥,他身负武器装备43公斤(背有4套子弹袋,16个弹夹围满前胸后背,带了12颗手榴弹、12枚手雷,另有微声冲锋枪、八一式冲锋枪和手枪等),犹如一个能够行走跳跃的武器库。在战斗中,他的身体多处被炮弹弹片和子弹击中,好在他“全副武装”,后背的弹夹帮他挡住了两颗致命的子弹,前胸的子弹袋替他化解了弹片的冲击。即使如此,他仍然被炸伤右臂,身负重伤。
栾智平,182团3营9连3排9班副班长。在冲锋时,栾智平见战友张晋康被炮弹掀翻,炸掉了半个脸颊,喷涌的鲜血染了他一身。他怒火中烧,毫不顾及眼前未经摸排的雷区,沿着60度以上的陡坡一路奔冲到距55号阵地20米前。此时,敌人从一号工事丢出两枚手雷,一枚在他左侧5米处炸开,另一枚被他快速拣起丢回空爆。此外,他还顺势将腰间的手榴弹投进一号工事。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去,他已经冲入1号火力点,开枪消灭了敌人。再次进攻时,在战友的掩护下,他将捆有20颗手雷的炸药包同时引燃,使劲丢进敌洞,没想到敌人又反投了出来,他顾不上思考转手又向洞里扔去。“轰”地一声,坚固的屯兵洞被毁,栾智平也被爆炸冲击波震飞到6米开外……
周旭阳,182团3营9连3排8班班长。为了参加突击队,没少给政委“做工作”。他早年当新兵训练时,曾以一连串流畅的出枪、卧倒、匍匐前进、射击、隐蔽等动作,看傻了前来观摩的新老战士。投弹时,他动作轻捷,一出手就是令人惊讶的75米!他射击精准,曾创下机枪点射10发98环的超高纪录。在“10・19”作战中,他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一幕幕真实的场景,一件件感人的故事,都被王伟功记在了心里,留在了镜头中。这,也成为他日后用之不竭的素材。
追忆老山
在血与火的战场,无数战士抛头颅洒热血保国护家,在他们当中,有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为我们演绎和诠释――什么才是真正的血性英雄!
回到内地工作后,王伟功在和平的工作环境中常常觉得当年老山上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恍如隔世。他将当年的英雄故事埋在心底,除非偶尔与当年的生死战友聚在一起才会口无遮拦聊个痛快。
2010年7月,王伟功无意间发现《陕西交通报》有“八一”建军节的征文,就试着写了一篇自己在“老山”前线亲身经历的故事,没想到发表后反响较好。在报社总编张力峰的鼓励下,多年来,他陆续在报刊发表了十几篇“老山故事”。不少战友和同事都鼓励他将“老山故事”完整地写下来,王伟功觉得这是一个“大部头”作品,自己文学底子薄弱难以胜任。直到有一天,王伟功翻出了装着老山前线胶卷和录音带的大盒子,没想到33个胶卷保存完好,所有录音完整无损。看着冲洗出的1000多张老照片,听着当年老山前线录制的战士们的原声,他彻夜难眠。他的心再次回到了老山前线,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将他们的故事写下来,以纪念那个时代和那些“最可爱的人”。
2011年起,王伟功开始收集资料,并陆续采访了近百名当事人。2013年起,他动笔写作。由于他长期负责英模事迹的整理和宣传,并亲身经历了1986年至1987年老山轮战这段刻骨铭心的历史,所以在写作时基本不需要参考资料。经过2年的辛勤创作,2014年12月,他完成了30多万字的长篇纪实作品《热血》初稿。此后,他一边对其中的时间、地点等细节进行订正,一边邀请作家巴火对整部书稿在保持原有风格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文字润色。2015年底,他将《热血》一书自费印刷了若干,分送给各地战友。
国防大学政委、空军上将刘亚洲在读完《热血》一书后,给王伟功回信道:“一口气看完了《热血》,很激动。这是一段青春的记忆,也是一段心灵史。作为我们这代人,太有必要把它记下来了。”赞许之情溢于言表。许多战友拿到《热血》后,一边读一边哭,哭完再读。因为过去的岁月可以淡忘,而真实的情感无法隐藏也无需隐藏。王伟功坦言,他在创作时心潮澎湃,但还不至于失态,而书付梓后却不敢再读,否则会热泪盈眶、心痛如绞。

当年残酷的战争记忆,让后世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而上世纪80年代对越自卫反击战,则为中国赢得了宝贵的改革开放30年快速发展时间。王伟功希望自己创作的《热血》,在留住往昔青春记忆的同时,也为人们了解这段尘封的历史提供最鲜活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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