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9期 第1658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8-03-16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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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哪里
新闻作者:■ 边 西


老牟死了。死的一点迹象都没有。事实上,我并不了解老牟,无法获知老牟患病的具体详情及最后的弥留时光。但我总觉得老牟并没有死,他笑呵呵的模样总在我眼前晃荡。
老牟死在了临近春节的几天。终是没熬过这个年,这个关他没闯过去。也没什么可惜的,一个人患了重症,就会在0和1之间徘徊,没得病,你是1,得了病,慢慢地就趋向0了。所谓的救助及时,保养得体,颐养百年的话是安慰人的,不小心得了麻烦病,单是心理承受这一关就难闯过去。
大院已经进入了衰老期,衰老的标志就是隔不了多久,院子里就会摆上一排热闹的花圈,与之对应,大门口的布告栏里就会贴上一张严肃的讣告,某某生于某年,何地人氏,终任何职,结尾大约是卒于某日的早上或者晚上,信息是极简省的。遇上熟悉一点的人,会驻足多看上几眼,大多数路人,只看两个字:讣告。院子里又有人走了。
讣告发过之后,这个人就从群体里消失了,所有的社会联系从此就一笔勾销了。当我端详手机里老牟的微信,久久不忍心删去。微信里跳动着老牟节假日的问候,像刚刚发生在昨天。老牟知道我爱写毛笔字,心性平淡。跟他养花养草是一个脾性。他说,没事常过来坐。我说好。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个大活人从人堆里倏忽间就不见了。
老牟的最高履历是调研员,算不得显赫,当然也不会有人太注意。我对老牟算不上了解,最初几次搭话都是在电梯里。
第一次呢,新房装修,六月伏天,老牟带着大白口罩,引起了我的注意。别人笑问原因,他说年轻时候在天山农场干活,受不了刺激味儿。我暗想这个老干部大概是部队转业过来的,经历还是挺复杂的。老牟这时候其实刚办了退休手续,又住上了大房子,该是安度晚年了。
第二次,早上下楼,智齿有点疼,正犹豫去哪个医院看一下。电梯里碰见老牟,老牟说他也去医院修牙,牙不好,已经补了三颗,有些贵,需要报销。我们一起去了牙科。老牟很随和,对年轻人很客气,我们相谈甚欢。
后来,偶尔我会上楼顶去晾晒被子,安静地坐一会,又或者带着小朋友上去玩耍一会儿。才知道老牟家住顶层。老牟分房时胸中就有了大盘算,他偏意要了顶层,老牟装修的时候就从家里给楼顶通了水,他要在这里打造一个菜园子。
最初老牟仅仅是靠墙种种几盆菠菜,他发现垃圾站旁边扔了好些装修剩余的木框子,铁栅栏,瓷砖,大花盆,甚至废弃的浴缸浴盆,他便把种植计划扩大了,这些即将要报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的废品统统被老牟搬上了楼。老牟在里面装上土,整个楼顶就成了一片地。我万没有想到,一个退休老干部,竟能把顶层的空间,打造成一个园子。里面都有什么呢?大的有石榴树,核桃树,柿子树。小的瓜果蔬菜,样样俱全。
老牟的树很大,一株凌霄耸立在墙角,看起来诗意盎然。老牟爱生活,他不仅种各式各样的时令菜,还种中型的果树,种观赏的树苗。老牟的环保意识浓,动手能力强,废物在老牟那里都是有用的,他用废物搭造了一个绿色的世界。
老牟的果树园子就这么经年累月的打造起来了。蔚为壮观。老牟在园子里撑了帐篷,后来,还养了鸡、鸽子,老牟用铁桶收集雨水,铁桶像整齐的列队士兵,里面的小线虫活蹦乱跳。雨水沤上鸡粪鸽子粪,肥气都爬上了深绿的菜叶。老牟吃上了免费菜。老牟摘了一个大黄瓜,说,你尝尝我种的菜。作为新生的一代,我虽然知道沤粪种菜的道理,可是闻着粪味咬大黄瓜,心里多少还有点排斥。但老牟的诚意让我感动,我咬了一口,那是真正的黄瓜味儿,跟楼下的黄瓜决然不同。我说老爷子,你可真不容易。这么多土,上上下下。“我的退休工资都在里面呢”老牟有点自豪地对我讲。别人到乡下去旅游,看风景,老牟不是,他开着车,到乡下去翻土,找最肥的那种。可以这么说,老牟的退休生涯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土打交道。
几年了,我是听着老牟家的大公鸡打鸣准时醒来的。我喜欢大公鸡打鸣,这叫声让我感到亲切,我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乡下的生活,简单而富有生气。我时常坐在家里暗想老牟的天人之乐,说实话,还有点嫉妒。
闲聊,老牟说,你帮我拍几张照片,我制作个视频,发朋友圈。我说,相机拍的角度有限,我让老铁给你把飞机请来,转一圈,这年头流行这个。摄像的事,老铁都答应了。
有一次,我带小朋友上楼观光,老牟坐在圈椅里,面容憔悴,像是生病的样子。我没敢提起这茬。后来没多久,我在院子里闲转,有人问我,老牟家在哪里。我指指楼顶。第二天,院子里就传出了老牟不在的消息。听说是走得很急,医院负主要责任。
老牟大概是累了,积劳成疾。生活到底在哪里呢?一个人的荒凉最莫过于此,坐在他的世界里,老牟是满意的还是失望的,这个真可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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