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期 第1789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9-07-02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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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庆和燕梅
新闻作者:■ 王丽红


忠庆把躺椅紧挨门放着,这样他一眼就能看到外间小卖部的柜台,躺椅正前方靠墙是燕梅的床。这样一来,需要他照看的,都在他的视野里。
燕梅年轻时身材精瘦,性格急躁,脾气火爆,做事干脆利索,走路都带着风。她常常不自觉地拿自己当尺子量别人,眼里不容沙子,即便是对儿女,也是稍有错处开口就骂。这份要强的心思放在过日子上,更是处处显着尖儿。
那个年月挣钱的门路少,燕梅几乎从早到晚把自己拴在田地里忙活,稍有点空又去伺候她的鸡和猪。过日子是一切从简,她给家里定了规矩,卖粮食的钱一分不动全部攒下,只用卖鸡蛋的钱零用。家用穿戴,能省则省,有时候熬一锅白菜萝卜能吃好几天,下白饭拌面条一道菜管到底。她甚至还自己做鞋,把旧鞋尚好的鞋底拆下来,用碎布上个新鞋帮接着穿。
而在人前,燕梅总憋着一股劲儿要把日子奔到前头。上世纪90年代初,家电渐渐兴起,风扇、洗衣机、缝纫机,全村数燕梅家买得最早。缝纫机是燕梅的最爱,那“哒哒哒”的走线声,在她耳朵里就是最动听的乐曲;忠庆是真的喜欢听歌,他有一台双卡录音机,满满一大抽屉磁带排的整整齐齐,看着都让人眼红。尤其是刚添置了电视那会儿,家里别提多风光了,每天天擦黑的时候,燕梅就指挥忠庆早早搬出小桌子放上电视机,乡亲们很快聚拢来,不一会儿就乌泱泱坐了一院子人。家里的凳子是远远不够的,早上起来,院子里尽是大大小小的砖头块儿,显出前夜的喧嚣。
燕梅很享受这份喧嚣,仿佛这是生活回馈她的赞赏和肯定。她沉浸在当家作主的女主人的世界里,把家里所有的事按照她的想法安排得妥妥贴贴,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儿女嫁娶,一锤定音,不容反驳。燕梅嘴上尤其不饶人,但凡有争论,说出的话句句跟刀子似的戳人心。忠庆原本话就不多,时间一长更是少言寡语。年轻时跟人合伙做生意,在家里账都算不成,燕梅总是担心他吃亏,明里暗里使着劲,让合伙人很不舒服,只好一拍两散。这样的家让忠庆有些呆不下去,后来干脆凭着自己机械加工的手艺,常年在镇上一个厂子打工,修农具机械,他手艺好,干活细致、性格随和,颇受欢迎。自此以后,忠庆早出晚归,挣的钱上交,只是早晚在家吃两顿饭。后来两人都上了年纪,家里多数土地也租出去了,燕梅不愿闲着,又风风火火地在家里开了间小卖部,两人聚少离多,也倒相安无事。
可忠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燕梅,说倒就倒了。燕梅是突发脑梗,送到医院时右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忠庆扶她上厕所,自己差点儿被压倒。住了十天后,大夫说病情已经控制住了,让回家休养。可回到家的燕梅早已不是原来那个燕梅了,她对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失去兴趣,总觉得这病不该得到自己身上,想埋怨却又不知道该怨谁。一辈子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一夜之间却什么都不是了,燕梅的精神仿佛随着身体一起垮了。儿女们在一楼给她支了床,方便她自己也方便忠庆照顾她,忠庆去买了个电动三轮车,每天拉着燕梅去理疗针疚。然而这病来得急走得慢,从发病到现在3个多月了,燕梅只是勉强可以站起来蹒跚踱步,而右手臂只能微微抬起,派不上任何用场,这与燕梅的心理预期差距太大,回来这些天眼泪就没干过。
逢有人来探望,燕梅哭完还要逞强,说大夫说了,再过几个月到过年的时候就好了。而在忠庆面前,燕梅没有力气再掩饰什么,60多岁的她如今胖得已经有些臃肿,长时间卧床显得蓬头垢面。情绪稍好时还愿意起来在屋里走上两圈,更多的时候只是躺在床上伤心落泪,抱怨老天爷不公。
儿女虽然也都牵挂,时常送来吃的,给燕梅按摩,可毕竟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帮不了太多。忠庆原来是从来不做饭的,干家务燕梅也看不上,现在所有的生活琐事全成了他的,出门散个心都是妄想。燕梅原本就是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个性,现在自己动不了指着别人,心里委屈地翻江倒海,有时实在忍不住要说,嘴里却嘟噜着说不清楚,忠庆多问一句她更是烦躁。
一个小孩来买零食,把忠庆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打发了那孩子回到里屋,半靠在床上的燕梅许是嫌给她后背垫得不舒服,突然扯出靠垫扔到地上,靠垫在地上弹了两弹,像个受气包。忠庆压抑了多少天的憋屈“蹭”得一下蹿上来,脑子一热也扯过一只靠垫甩到地上,燕梅的脸变的铁青,又伸手把床头柜上的一只杯子扫到地上,“纭钡靡簧!两人好像都被惊醒,陷入沉默。忠庆呆站了一会儿,默默捡起地上的东西,燕梅突然失声啜泣,呜咽着说忠庆你心里一定恨我吧?忠庆不答话,仰着脸走到廊间,扯过铁丝上的毛巾抹眼睛。
夕阳西下,忠庆终于半躺在躺椅上,刚给燕梅擦过手脸,药也吃了,喂了面条,碗筷也收拾了,难得片刻安宁。想到刚才给燕梅喝药时,她握住自己的手好一阵不愿松开,忠庆长长叹息一声,有些失神地向窗外看去。落日的余晖透过门窗洒进屋里,远处那一片田野里,两个年轻人正快步走着,很快不见了踪影……
 (作者系汉中公路局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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