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朱生豪 著
哈尔滨出版社
2016年8月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朱生豪
名人们的情书里面,我觉得写的最接地气掏心掏肺的,当属莎士比亚作品翻译大家朱生豪先生。这位学富五车的青年才俊,给宋清如写起情书来深情任性妙语连珠。不说那一封封惊天地泣鬼神、精彩纷呈的情书内容,单那多达三四十种风趣幽默的花式昵称,就足以让世人看到朱先生跌落于爱的漩涡,扑腾挣扎时贪嗔痴迷的各种情态。
“老姊”“阿姊”“祖母大人”“好人”,用陕西方言可念成“老姐”“额的婆”“心肝肉肉”,下面就是直白肉麻的倾诉了:思念把他折磨得无心工作、爱恨不分,悲观厌世。日复一日地等信,让他寝食难安整个人“弱得厉害”,像被宠溺的小孩儿。朱先生前一封情书还对宋清如说:“我待你好,你不要待我不好。”过些日子又在另一封情书里意气用事地说:“你不要待朱朱(指他自己)好,他不好。”他沉醉于爱的微醺里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前一句才说了:“我相信我的确不爱你,因为否则我早就发疯了”,紧接着下一句又说:“可是我向你保证,我是欢喜你的。”口渴了,肚皮饿了,失眠了,一切生理的心理的甜蜜的苦涩的就连最基本的日常反应全都归罪于那个叫宋清如的女子。等不到回复,朱先生说:“弟痛不欲生,阿姊是否被大狼衔去了乎?”哈哈哈,这就是那个被当时翻译界评价为老成持重木讷渊默的朱生豪。“长者们逼我快娶亲,你肯不肯嫁我?或者如果有这样的人,你可以介绍给我。”在一封以“好人”为昵称的信里,朱先生试探着请宋清如为他介绍对象,却对除宋清如之外的女子,表明了极其消极厌恶的态度,在一番马虎不堪的择偶标准过后他说:“我永远爱你。”这便是所谓不善言辞的大学士在和心上人斡旋时小儿女般矫情的小心思。
“宋”、“好友”、“清如”,在稍显正式的称谓情书里,朱先生和宋清如聊自己日常工作的进度以及偶尔遇到的困扰;聊他看过的电影、中西方电影剧本和表演方式上的优劣区别;聊狄更斯、福楼拜;聊一些他家里的情况,包括寄居在亲戚家曾不被善待的失落。还有不少篇幅体现了他对宋清如在诗词学问方面的帮助指导。朱先生数次叮咛宋清如要用功、多读书,多看一些外国的东西,帮她区分对待读书的功利性和享受性。交往初期,朱先生鼓励宋清如摒弃性别偏见,解放心灵,毁灭破旧的一切。他指导宋清如修改诗稿,从诗的立意氛围、平仄韵律到遣词造句,细微到“郎”佻“君”庄这样逐字地斟酌推敲。当然依旧少不了倾诉思念的无助孤独。
朱先生用无限丰富的想像力,把各种光辉环绕于宋清如,加上对方本身的人格魅力,于是,宋清如就成了一个完美的女人,在和她的爱情里,朱先生成了囚犯。“女皇陛下”、“青女”、“宋千金”……这些几乎把爱人神化的昵称,是朱先生缺乏安全感,他不自信,患得患失,他低到尘埃里的卑微。而“澄哥儿”“宋神经”“贤弟”,这类随心所欲俏皮的无厘头昵称,则是这个青年在最美好的时光,沉浸于甜蜜爱情里无所顾忌的天性使然。
时而一本正经,时而蛮横赖皮的昵称浓情蜜意率真可爱,五花八门的落款一样不同流俗。所有的“我爱你”全化作那句“愿你好”,所谓爱之最高境界,还不是因为爱的胆怯,担心爱而无望之前的铺垫,恐怕爱而不得之后放过自己的退路。
读着这一封封情书,仿佛看到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夕阳迟暮的黄昏中,一位身着长衫,文弱清瘦的青年,手里拿了书,从书局出来,穿过聒噪熙攘的人群,回到公寓的斗室,孤灯长夜,写尽他的思念惆怅,缠绵缱绻。
(作者供职于宝鸡西收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