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种了近二十年的苹果树挖了。
前段时间，父亲找人把家里种了近二十年的苹果树给挖了。我的心咯噔一下：为什么不包出去别人种。得到的回答是：现在谁还务苹果树，那一片子地树挖的就剩一家了。树挖了，那一片子地豁然开朗，从地北头一下子就望到了地南头。
父母去了成都，帮弟弟带娃，这挖了树的地就包给了门子碎爷，一年二百多块钱。就这样，母亲经营了近二十年的一亩八分的苹果地，那曾经维系我和弟弟学费以及家里开销的苹果树，完成了它的使命，圆满的画上了句号。
记得那条通往苹果地的小路常被夏季的野草铺盖满了，脚伸出去不知道哪里会有浅坑，不知道哪里会有不知名的虫子。这条小路雨季泥泞不堪，夏秋季被野草铺盖，脑海深处还留有架子车哐当哐当的声响，一筐一筐、一车一车，曾经不知道多少回往家里拉过苹果，那为农忙秋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架子车如今早被三轮车替代，早不见了影踪。
早些年，父母务的苹果还在西面地，最后因为果树树龄大了，产量品种都不行，加之土质也不好了，因此就和别人家兑换了地，在去往寨子的那条路边栽了一亩半苹果树。苹果地挨着条小水渠，渠下面就是通往寨子的城壕，城壕里门子鳖娃哥家种满了洋芋。夏收时节，洋芋花粉白粉白的，开得正盛。站在苹果地头，就能看见神秘的寨子。寨子高高地耸在那里，孤独苍老如同一位耄耋老人，无声地再向人们诉说着过往。有时在苹果地干活，偶尔会听到几声黒老鸹的叫声，心里总会发毛。
苹果树栽好后，苹果地就成了母亲在还没有栽种大棚西红柿前的根据地。放学后，一回家，家里没人，那母亲肯定是在苹果地，放下书包，来不及写作业，抓起馍，一马勺凉水咕咚咕咚一下子就见底了，酣畅淋漓地喝完后戴上草帽、换上干活穿的布鞋，再灌上一壶凉水，就往苹果地赶，赶着天黑还能干一会活。当时，果树还小，母亲在地里行间套种了辣椒，放学这个点，还能拾一蛇皮袋辣子。待到太阳归西，日落山头，天麻麻黑，方才回家。蛇皮袋夯满了一袋子细长的辣子，抗在肩头，田间地头掠过的秋风多了一丝凉意，小小的苹果树叶沙沙作响，大人们拉着架子车，相互扯着家常，娃们跟在架子车后面玩闹着，这就是农作后的惬意与舒畅吧！虽累却充实，只是如今，这种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经过几年务作，苹果树到了挂果的年份，树冠长粗实了，树干伸展开来，地里面套种不了较高的农作物，母亲就在挨着渠边一溜子种上了红宇、白兔娃梨瓜，拥上葱秧子，栽上蒜苗，再种上些红白萝卜，家里吃的菜就不用担心了。花季，苹果花粉扑扑地开满了枝头，就像襁褓里的碎娃笑得咧开了小嘴。经过疏花、疏果后，就要给苹果套袋子了。早年套的是塑料袋，后来为了提升果质，提高产量，改套黑心或红心的牛皮纸袋。套袋子的季节里，苹果地里满是人影，个个戴着凉帽，脖子上挂着小布袋，里面装满了纸袋。说着、笑着，时间在人们手指间偷偷划过。这个套袋子不光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记得每每套袋时，我的两个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袋子口捏地酸痛到麻木、无力，这些酸痛感替代了天气的燥热，满头的汗水都取代不了身体的痛楚，可想想父母他们是常年累月的辛勤劳作，何时才能到头！
满树红扑扑的苹果就是父母付出艰辛与汗水的回报。果子成熟了，果商在地里挨个的去看，挑选品相好的果子，看上后，谈了价，给了定金，果农们欢天喜地，三五天时间，果子卸完、装车、运走。看不上的果子，卸下装箱存到果库，果农们愁眉苦脸，现钱抓不到手，心里怎能踏实？这可是果农们一年的盼望。父亲告诉我，去年的果子全部存到了果库，前段时间一块多才卖了，结果，刚卖完，果价又上涨了，父亲很是懊恼。
曾记得，母亲在西面地种的那一亩多老品种的苹果，那时候果商很少，更没有人来地里收苹果。在收获的季节里，卸下的苹果堆满了院子东墙根，秋雨连绵，一张张彩条布搭起了帐篷，为那一个个红扑扑、胖嘟嘟的等待果商的苹果遮风挡雨。村里几个人合伙去外面找来果商，为了能顺利卖苹果，母亲像个汉子一样东奔西跑，跟果商谈价钱，还要给管饭管水，临了，好的、大的果子装走了，撒下一堆看不上的果子，果商讨价还价。为了生计，母亲不得不咬牙按照果商的价钱把剩下的果子贱卖，卖得钱全部用到了我和弟弟的学费以及吃穿用度上。剩下实在卖不了的果子，存一部分自己吃，另外一部分卖给果汁厂。那时候，母亲也会从老家扛起一袋子苹果，再装满一罐头瓶的辣子酱、烙好的锅盔，赶着几个小时的班车给我送到学校。我求学四年，年年如此，舍友们很是羡慕。又过了些年，母亲渐渐扛不起一袋子苹果了，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吃到家里的苹果、辣子酱，还有锅盔了。
如今，苹果树挖了，苹果地也没了，父母再也不用常年为了生计，在地里奔波劳作。可我心里不知为何硬生生地多出许多惆怅。这哪挖的是树，挖的是我心里对家的牵绊啊！苹果地在的时候，父母即便不在家，只要去地里就能找到。父母远赴外地，苹果树消失了，连同我回家的路一并消失了。人，一生所有的路，不都是为了回家吗？到不了的苹果地，回不去的家，挥不去的乡愁，还有那久久不能忘怀的旧时光，恐怕，只有在南柯梦中再相遇了。
（作者系宝天分公司职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