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积落叶听雨声》
朱光潜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6年9月
去年八月,西风微凉。期盼一场风尘仆仆的旅行,慰籍我“久在樊笼里”的心!恰逢爱车在手、儿子放假,妻当机立断:自驾青海!出门前,我请求转身锁门的妻:“能不能拿本书?啥都行!”妻故作讥诮:“咋地,身体和灵魂要同时上路了?”
一路向西,出天水、穿定西、绕兰州,天越来越蓝,山色却渐次苍黄。驱车八百公里,夜宿西宁,疲惫把我拉回案牍劳顿的愁绪里,西行之旅,尚未启动便意兴阑珊。恍惚中,妻扔过来一本朱光潜的《厚积落叶听雨声》。
对于朱光潜,这位蜚声国际、学贯中西的美学大师,我时有耳闻。但对美学,我一无所知。但书已至此,聊胜于无!但没成想,第一眼扫过的文字,象一位素雅娴静女子的侧影,让人不由得一品再品:
审美者的本领,就在能不让屋后的一园菜,压到门前的海景。不拿盛酒盛菜的标准,估定周鼎汉瓶的价值。他能跳开利害的圈套,只聚精会神的观赏事物本身的形象。他们知道在美的事物和实际人生中维持一段适当的距离。
伴着妻儿轻微的鼾声,我反复咀嚼着书中况味。出发前,我满脑子荒漠甘泉、边城沧月。旅程中,妻对我车技的指指点点、儿子播放的靡靡电音,让我心绪烦乱。车窗外的景物,在我的眼里只有干旱、凋敝。现在想来,万仞六盘丘壑纵横,黄河沙洲丰饶灵动!
世间没有完美的事物,但美学的意义,应该是让人放下物喜己悲、绕过世俗需求,去发现感知事物本身的美,成为心怀宁静喜悦的“审美者”。起身开窗,高架桥上的车流、莫家街的人间烟火不再喧嚣,唯有西宁的夜风,清凉而缱绻。
翌日,朝觐黄教圣地塔尔寺,体验了融合汉藏风格的殿宇僧舍,瞻仰了宝相庄严的佛像法器。在碧野织锦的日月山飙车,在黑马河吃烟气呛人的藏式火锅,一路走走停停,玩玩闹闹。
夜宿青海湖民宿,妻怂恿我晒美图、发朋友圈,我说:“酥油花很美,不让拍照;路上的风景很美,我在开车,拿什么发?”夜静下来,再次翻开《厚积落叶听雨声》,一段文字促使我拿起手机:
艺术之所以为艺术,在于内容而非形式。如果你是艺术家,纵有极好的功力,离开知觉和想象,也不能产生好作品出来。如果你不是艺术家,极平庸的东西经过灵心妙运,也可以点铁成金,产生出极好的作品。
于是我的朋友圈里出现了这些照片:两个谈笑风生的小喇嘛,驾驶农用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过八宝如意塔;一位白眉红袍的老僧,拿起手机,帮一群衣着艳丽的大妈合影;日月山观景台上,卖酸奶的藏家姑娘,脸蛋象红苹果、笑容象格桑花……朋友圈刚发出去,我看到满屏的点赞!
接下来的行程,青海湖水天一色,茶卡盐湖天空之境,我的摄影技术竟然把妻拍出了网红既视感。夜宿德令哈,这座白杨环抱的荒漠明珠,已不再是海子笔下“雨水中荒凉的城”。所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们吃大块烤肉,痛饮大瓶乌苏。
德令哈到阿克塞至敦煌,大环线最孤独最刺激的极限旅程。作为旅行团“团长”“政委”的妻儿,为路线产生了重大分歧,“71号”网红公路上,竟然都不愿下车留影。无奈之余,我为他们读了一段朱光潜的《刚性美与柔性美》:
我说“骏马秋风冀北”时,你会想到“雄浑”“劲健”,我说“杏花春雨江南”时,你会想到“秀丽”“纤秾”,前者是气概,后者是神韵;前者是刚性美,后者是柔性美。刚性美是动的,柔性美是静的,动如醉,静如梦。
美学毕竟是美的哲学,讲个道理也如此感性唯美!于是“政委”撤回退堂鼓,“团长”吹起大环线冲锋号,我们驾铁马、御秋风,看夕阳里的破城子,过热浪席卷的玉门关,一阙孤城犹似残梦,纵无羌笛幽怨,长安客只愿一醉出阳关。
莫高窟,世人一生必去的地方!我浅拙的文字,已无法描述其瑰丽神圣。走进敦煌研究院,在常书鸿、樊锦诗等历任院长像前驻足许久。一佛一世界,一生一敦煌。这些凡人深藏功名、苦心孤诣地守护,才使得这方圣地,走过战火、蛮夷劫掠后,让我们依然有幸被神佛悲悯地俯视,从飞天神女反弹琵琶的琴弦上,默想圣洁灵逸的飘飘仙乐。那夜,我在塞外异乡喝得微醺,脑海里起伏着朱光潜先生的文字:真正的美极为柔弱,但不可征服……
次日,一场秋雨冒冒失失地下起来,妻期待已久的鸣沙山、日月泉之行泡了汤。酒店大堂的帅哥告诉我,这是敦煌四个月来的首次降雨,我们便悄然前往嘉峪关,生怕惊扰了敦煌和久旱甘霖的悠远之约。
随后的行程,在雨幕和云翳中穿行。秋雨让张掖丹霞群峰浸染,五彩斑斓。秋雨摧落了门源的百里花海,却让我们在卓尔山的高塔上,一览云海中的千里祁连,领略阿咪东索神峰的别样韵致。秋雨,甚至让我对奇幻的雅丹望而却步,但这丝毫没有破坏大环线之行的兴致,因为朱光潜先生说:
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有缺陷,就在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有缺陷,可能性才更大!
人还家,书归架,心还在路上:看不尽万佛云集的敦煌,未曾见魔舟竞发的雅丹,还有那暌违佳期的门源……壮美大环线,我还会来的! (作者供职于宝鸡分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