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60年代初的农村妇女,在村里的小学读到三年级,勉强能认得一些字。就是这样一个农村老太太,在我眼里,却是一个处处创造着生活艺术的人。
女红,是母亲的“画”。古时候,女红是女子贤淑能干的标志,与琴棋书画比肩,现在会女红的人越来越少了,母亲却是这方面的巧手。小时候,母亲给我做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在胸襟或衣角点缀一朵朵可爱的花,绚丽了我整个童年。更多的是那些漂亮的绣花鞋,鞋上都会绣上各种花,摇着尾巴的金鱼、振翅欲飞的蝴蝶、顶着花儿的葫芦、融合季节变幻的春芙蓉、夏海棠、秋菊、冬梅,红红绿绿,精巧细致,生动逼真,鲜活地跳跃在我的脚面上。
黄酒,是母亲的“歌”。每个春节,年味都是在母亲甜甜的黄酒飘香中弥漫开来的。所谓黄酒,其实就是醪糟,母亲做的黄酒堪称一绝。挑上粒粒饱满的玉米,用冷水浸泡一夜在碾子上碾,一粒玉米碾四五瓣,给玉米脱皮。回来后洗净小火熬两个小时到六成熟,煮好后的稠米粥晾到温热,放母亲自己做的“酒引子”,“引子”的好坏是黄酒的关键,母亲总能把握得刚刚好。搅拌晾冷后装进大肚子瓦罐,用塑料纸封口放在灶门口,每顿饭后把红红的火炭围在罐子边,半个月后就能闻到浓郁的酒香,剪开封口便扑面而来,在房屋外很远都能闻到,舀两小勺冲入开水,加点白糖,香甜可口,若是卧两个荷包蛋,或者泡一根麻花,便是冬日里最甜美温暖的味道。
松香,是母亲的“诗”。市场上到处是精美的香薰和各种味道的香水和精油,而我愈加怀念母亲做的松香。冬天晴朗的阳光下,母亲采来松树和柏树的树枝,打碎碾磨、晾晒烘干,削出精巧均匀的竹签,把香木粘在竹签上,做成一根根松香。最美好的还是燃香的场景,除夕静谧的夜里,温暖的炉火,炉火旁的铝壶噗突突冒着热气,墙上的老钟滴滴答答,香炉里的松香袅袅绕绕,淡淡的、微甜的味道氤氲在昏黄的灯光里、空气中,弥漫在房子的所有角落,充盈着一家人过团圆年的温馨。直至现在,我唯独偏爱松柏的清香,疲惫的身心闻到松香的那一刻,便松懈了下来,心中只有安宁和温暖。
母亲的茶。母亲自己种茶、采茶、炒茶,刚长出来两片叶芽时,摘下来炒出来的茶叶,开水微凉冲泡最好,茶叶随水柱翻滚,再洗去叶子身上的茸茸毛,慢慢安静下来,一根根安静地矗立在杯底,茶汁淡绿,小饮一口,含在口中,浓浓的沁香。母亲的茶园安静而美好,春天天气还没有回暖,就拿着小锄头在茶园里松土,一棵棵侍弄,修剪旁枝干枝,摘掉茶果,像园艺师那样精雕细琢,母亲精心侍弄后的茶树都很漂亮。一场春雨过后,茶树的嫩芽冒出来,母亲就忙着采茶,把娇嫩的新芽一片片摘下来,放进胸口挂着的小篮子里,双手在茶树中上下翻飞,点点的绿,慢慢地装满小篮子。夜里,母亲就要把白天采回来的茶叶炒出来,什么工具也不用,母亲的大手在锅底揉一把,手腕一转又是一圈,茶叶在锅里被灵活地翻炒揉搓,反反复复,直到一片片茶叶蜷缩起来,由绿转黄,由浅变深,青草气散尽,淡淡的茶香弥漫,才用木铲铲出来,摊铺在竹筛里,等候阴凉装瓶。在母亲的手里,历久弥坚,一片片叶芽转变为我们弥漫唇齿间的清香。
母亲的花。别人都在院子里、路边上撒点韭菜籽、栽几棵西红柿或者种一把青菜,可是母亲喜欢种花。路边,母亲种的是菊花和蜀葵。菊花是低矮的、黄红色的花朵,花期很长,从夏末一直开到霜降。蜀葵高高的杆子上,粉红、大红、一朵比一朵高,路边高度错落的花朵,煞是好看,一路幽香。院子里还有一个小花园,最右边是棵桂花树,每年秋天,母亲都要收集桂花,晒干后装在玻璃瓶里,做点心做茶叶的时候用;两棵牡丹,一株芍药,牡丹和芍药的叶子非常相似,只有春天开花的时候,才能分得清楚;几棵金丝菊,金丝菊花朵很大,一团团丝缕肆意舒展,雍容大气,在秋日阳光下金光灿灿;几株鸡冠花,是农村最普遍的花,花朵健硕,不断蔓延,自由生长;边沿处是一排百合,每年要挖一些百合出来吃,育栽一些新苗,生生不息;最左边是一大丛月季,从墙头探出去,郁郁葱葱,每个季节开花,孜孜不倦,尤其在寒风怒号的冬季,几簇娇艳的花朵格外显眼。今年,母亲又栽了几棵高杆玫瑰,花朵颜色不一,亭亭玉立的花杆,红的黄的粉的,色彩斑斓。
这就是我的母亲,农村里最普通的女人,平凡,朴素,安静而坚强,一生都在辛勤地耕种,像一株向日葵努力向上生长,倾尽所有,把生活经营成如诗如画如歌的模样。母亲从来不懂何为艺术,不懂诗情画意,不懂清风明月,却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成就了我眼里最朴素的艺术生活。 (作者供职于陕西华通公路工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