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只生活在我的记忆里,她90岁那年,我才6岁,一老一小总凑在一起。太奶奶年轻时家境殷实,读过书,认识字,所以自命清高,为人有些傲气和冷漠,对子女们和我这个隔代的外曾孙女也不太亲近。直到她去世多年后,我才从她的遗物和别人口中渐渐了解这个奇怪的女人。
太奶奶只留下了一个本子和一把剪子,想到她在世时,总是坐在窗边静静地用这把小巧的旧剪子随手拿起一张纸就开始剪纸。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想到什么,她手中就可以诞生什么。太奶奶的剪纸就像她的人,并不热烈。她的剪纸基本都是白色,内容多样且无所拘泥,大都比较复杂小巧,但是剪得十分精细。她的剪子下有欢跳的小狗,也有强壮的狮子;有游动的金鱼,也有报喜的公鸡。还有花篮、野草、喜鹊、蝙蝠……都整齐地夹在她的旧本子里。我相信不管是谁翻阅,都会被这个性又讲究的古老民间镂空艺术震撼。
记忆里,太奶奶总在窗边望着自己侍弄的花草,随手就开始剪纸,有时候我也会跟着在旁边“偷师”。民间剪纸往往是通过象征或寓意等手法提炼,用手工艺术概括出事物的自然形态,以构成美丽的图案。太奶奶和她手中的剪子仿佛同生共体,我和我手中的剪子却像是仇敌。到了我的手里,小狗没有耳朵,花朵只有轮廓。 “太笨了”,太奶奶总是这样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我的妈妈已经学会剪平安结了。”不服气太奶奶训斥的我找外婆偷偷帮忙剪了一朵小花拿去炫耀,却又被当面拆穿了:“你外婆也是跟我学的剪纸,我能看不出来你搬救兵?”太奶奶虽然对我严厉,教其他人时却毫不吝啬十分细心。邻居街坊只要有兴趣,她都会毫不保留地言传身教。闲聊间她有时也会掩盖不住失望,这些活计以前都是姑娘家最普通的日常和出嫁的本事,后来却成了闲人打发时间的兴趣爱好,连过年过节都不再自己剪窗花,而是去街上买现成的,传统活计就这么渐渐地成了流水线上千篇一律的工业品。
民间剪纸艺术实际上属于一种即逝的艺术,它之所以能在千年之间流传,主要依靠手口相依来传承。长辈们把民俗文化观念用剪纸中的纹样符号来表达,在独特的剪纸创作体验中传承给下一代,不分你我、不计报酬、完全开放地发展沿革至今。这项艺术根植于生活中,已经成为部分人血液里的品味和追求。从太奶奶的妈妈到太奶奶,从太奶奶教会外婆,再到母亲和我,我庆幸成为这项生活艺术中的一环。
这两年“DIY(Do It Yourself)”在现代人的生活中越来越兴起,从最初只局限于电脑拼装,到如今逐渐演绎成为一种流行生活方式,艺术并不限制人的资质,只要动手去做,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艺术品。而我,虽然没有在剪纸艺术上取得成就,却沿袭了太奶奶言传身教的艺术追求,我将剪纸艺术变换成另一种形式——手账。在手账中,不仅有我的生活琐事、读书笔记和观影笔记的文字,还有手绘和剪贴的艺术创作。太奶奶的剪子在我的手里重新拥有了生命。
既可以在艺术生活中自给自足,又可以在创作中享受乐趣,多年之后,我的身影终于和窗前那个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艺术的太奶奶重叠。 (作者供职于蓝商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