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2期 第2021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1-11-05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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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之南
新闻作者:■ 吕海龙



“秦岭,南山也。”——《文选》班固《西都赋》注解。

即使麦收时节,站在老家的野地,都清晰可见百里之外南山巅的“六月积雪”。南山,这是世代居于“北山”脚下的乡人对秦岭的昵称——尽管他们不知秦岭山系中的山名多如遗落在地里的麦穗一般。南山,在乡人心中就是大家闺秀,是洋气的、丰腴的,南山之南就是南方,是温润的,是吃鱼吃米的,是细皮嫩肉、“脑瓜子活”的。当然,在地域距离上也是遥远的。
辛丑年金秋时节,关中平原的绿还很浓酽,秦岭腹地已秋韵十足,置身云雾缭绕的天台山悬空大桥上,黑魆魆的秦岭天台山就杵在眼前,比站在故乡麦田看到的南山五官更精致,更俊秀。间距很近的两孔公路隧道似大山深邃的眸子,处子般注视着行色匆匆的人与车,我等皆若翘首企盼仙人下凡的孩童,难掩内心的惊奇与欣喜。
南山,我来了,驾着宝坪的“祥云”风驰电掣前来赴会。
 天下大阻
翻山越岭自古就是苦差事,更遑论穿越这“路长人困骞驴嘶”、危机四伏的大秦岭,要不古人咋叹之“天下之大阻”呢?在这漫漫山路中,除过征战大军的粮草辎重,颠沛流离逃荒的流民,货殖谋利的商贾,为官赴任、求取功名者和遭贬谪流放蛮荒之地的犯官,作为平头百姓游山玩水专此一遭者应该不多。战乱年代,秦岭是天然的军事屏障,坐天下者凭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之险,御敌于山之阳或山之阴。秦汉三国以降,大批的钱粮、赋税被驴驮马载翻越秦岭,源源不断从富庶的巴蜀之地运抵关中,诸侯、军阀地南征北战也次次绕不开这险阻重重的秦岭,想必人仰马翻、命丧山涧的惨剧不会少。
远去了秦汉的征战厮杀,魏蜀的攻掠杀伐,在分分合合中,一条又一条的盘山“官驿道”拓荒于崇山峻岭。疾行于秦晋与巴蜀的商贾,又有多少湮没在秦岭古道中;饥馑之年,又有多少逃荒者遭匪患横事亡命秦岭;“八百里加急”下又累毙多少驿卒、良马……即使到汽车代替牛马车的公路时代,在这贴崖临壑、绕肠肚般的盘山路,落石毁车、山洪噬人也时有发生。今天,这穿越西秦岭山脉主脊的天台山超长隧道群,真正意义上将大秦时代金池汤城、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关中平原,与盛唐才被特许“天府之国”官方名片的——成都平原从时间的维度拉直、拉近。
 官道民路
“秦岭古道越千年,危乎高哉声已远”。如今,由秦岭之阳的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和秦岭之阴的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连云道斜织的古代高速“官道”,已渐没于荒芜山岭,被风化的不再棱角分明的栈道凿孔依稀可见,似乎诉说着曾经的车马喧闹。媒体早已新闻抢鲜,铺天盖地掀起宣传的攻势,唯恐世人不识这壮举。但是,在世人领略了诸多“当今世界殊”的交通壮举后,难免见多不怪、审美疲劳。想当初,陕西第一条正儿八经高速公路——西临高速开通时,国字号领导专程前来剪彩;当年最长的西宝高速开通时,全线空前总动员,连驻地部队都投入参建。每一次通车仪式都是一场盛事,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秦人欢呼雀跃。
高速公路突破3000、4000、5000、6000公里,一个个创造了交通修路架桥NO.1的壮举,却日渐让人司空见惯,没有了全民狂欢,有的只是交通人收获的内心感动。记得二十年前我回到老家,想说服乡人“弹嫌”高速公路收费太贵时,就用高速公路是一张一张百元面额人民币铺成的来比方,引来乡人直咂舌。如今,我说秦岭里开隧架桥是用一捆捆人民币堆出来的,乡人脸上无一丝波澜。想来,小国寡民断不会如此“淡定”。
 对话上古
“神鸡鸣瑞,天下吉祥”。莫非不远处鸡峰山的金鸡降祥瑞,五载寒来暑往,近两千个金鸡报晓,护佑着这条穿越道家“玄都”福地、秦蜀襟喉的宝坪大道安然无恙。“天台天下古,天台古天下”。当我第一次踏入这天台山隧道中,触摸那在几万年前地壳运动山崩地裂中炸裂的黑褐色岩石,我似乎看到了一种悲壮之美;呼吸着那埋藏、发酵了几万年的气体,我似乎遁入侏罗纪时代,看到一幅幅在天崩地坼中惊恐哀嚎的生物。今天,人类的行为无疑会惊扰这上万年来的安宁。
在这深邃、神奇的秦岭腹内开凿隧道,不独有粉尘、黑暗,更有岩爆、突涌水、坍塌等诸多灾害伺机作祟。建设者们动手术般操着风炮,驾着三臂凿岩台车上阵,在密布的动静脉血管、毛细血管中一丝不苟地操作着,可能稍有不慎,就会“血管”爆裂、“血浆”飞溅。这是一场在有限空间的持久攻坚战,在这令人热血沸腾的“战场”,需要精良的装备,充裕的物资补给,更需要精细的管理、攻坚的人才和在战略上的藐视、战事上的重视。久经沙场的筑路人很清楚,这被压抑了上万年的山体发起威来那就是一场灾难。他们在这中华始祖炎帝神农氏采尝百草中毒遇难安葬之地,用敬畏虔诚之心拓荒辟路,似乎在一个新的维度与上古之人探讨一个关于闭塞与通达、爱民与为民的话题。
山水本是美的。每一座桥隧,既独具匠心的让人们免受褰裳涉水、翻山越岭之苦,又联芳济美、映衬山河,让这些人工产物与自然融为一体。桥与隧连成了路,有了路就有了行人、车马,就会演绎出一个个出行的故事,或颠簸劳顿,或一路欢歌,带给人远方,带给人念想与企盼。有人说,在流淌的时间长河中,每一座桥、每一道隧,无论修筑地点、规模如何,无论长久度人或是后来荒弃,都会在一定范围留名,甚至流芳。桥隧是普度众生的,即使岁月流逝掉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即使更新的大道通衢在身边崛起,桥与隧,都是不语的、坦然的。当然,为人与桥隧一样坦然当是最好的流芳。
每一条路的开通,每一架桥的凌空,每一孔隧的横空出世,都是对藩篱的破拆,对通江达海的开拓。当然,世人会不吝最赞的词语,去抒发一种美的情绪。尤其在这个流量时代,人们会将一处处“路桥隧”催生成网红“打卡地”。但是热闹一番之后,这桥这隧又将归于沉寂,年复一年,除了承载车辆辎重负荷,经日夜不息的水冲风蚀,洪水、地震……无言地蜷伏在那里,任其河道频改,却巍然屹立于河谷间。正如桥梁大师茅以升所说:“久而久之,这种人工产物的桥竟然与山水无殊,俨然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也成为可与其他新建设相媲美的人工景观”。
 桥隧有言
《晏子春秋》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秦岭用博大包容的胸襟,让一座座桥梁、一孔孔隧道碾压过自己的脊梁,也许就是为了催化这“枳”与“橘”的质变,使“枳”变“橘”,让橘更有味。我想,已从三餐不离面食到学会吃米食鱼的岭北人,估摸着已经在尝试了。
车行于这平坦如砥、如黑丝带般的宝坪大路上,隔窗凝望这交通人为世人徐徐展开的山水画轴,秀美、诗意、灵动,蕴藏着一个个精美的故事。那秦岭之南温润的季风穿堂而过,遇着这硬朗的西北风,一即触碰便沁入心脾,让我的思绪飞越秦岭,又一次浮想联翩。眼前浮现出隧道贯通之日,建设者们如同长征会师般挥舞着“战旗”,相拥而泣而笑尽情欢呼的鼎沸场面,想到了学生时代在操场背诵:“河北省赵县的交河上,有一座世界闻名的石拱桥,叫安济桥,又叫赵州桥。它是隋朝的石匠李春设计和参加建造的,到现在已经有一千三百多年了。”那回音让历史与现实瞬间碰撞、压缩到一个时间维度,在耳边久久回荡,回荡……上万名建设者呵护青山绿水的气质已悄然融入这秦岭的山山水水。
这些桥,这些隧,若干年后无疑会以其独特气质载入史册,但多少人能如同大匠李春与自己建造的桥隧同名,显然是一种奢想。就如那一条条古栈道的设计者,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付出了多少智慧和心血,修建的民夫背井离乡,多少不慎坠崖而亡,然而你我能叫上几个名字?历史就是这样,只会大书特书统治者的文治武功、杀伐征战,给予“行善”者的笔墨却少得可怜。除了为数不多的人能短暂的被记录进当下意义的“史册”,更多筑路者的名字必将被岁月的风沙湮没。

风透玄关
昔有老子骑青牛过玄关,今有放马长隧穿秦岭。相传东周守藏室官李耳(老子)受混元老祖指点迷津,踏祥瑞紫气,骑青牛西奔往天台山传道,因玄关挡道,便催动青牛以角拱石穿石为洞,山风穿洞而过,故有了“风透玄关”的故事。今天,这些所向披靡的筑隧“铁军”,并非独因拥有三臂凿岩台车的锋利、聚能爆破+水压爆破的独门绝技,等等这些独树一帜的开掘技术而攻无不克。在这道家祖庭之地,他们似乎参透了“风透玄关”的奥秘,彻悟了“道可道,非常道”,学会了与自然和谐共处,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地贯通了这“天下之大阻”吧?
修一条路即是一场闭关修行。《道德经》中说:“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这大约是每一个筑路人必然面对的归宿。我期待的是——百年千年后,这些路桥隧仍旧能以精巧的设计、过硬的质量造福于民,被后人“打卡”盛赞;我更期待把每一位设计者、建设者的名字能勒石洞口,让他们与这些宏伟的工程一样融入秦岭,成为这天然山水画中最美的景致。
南山之南,是天府之国;南山之北,则是重拾天府之国昔日雄风的富庶关中。自古以来中国的山水园林、宏伟建筑必有匾额,以为山岳增色,河川增辉。这穿堂而过的秦岭天台山隧道望之巍然大观,令人叹为观止,在这“风透玄关”的道家祖庭之地,何不为这秦岭的“玄关”——“天台山隧道”题一匾额“风透玄关”,镇山、镇邪、镇守这秦蜀大道越千年。
(作者供职于宝天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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