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了，延绵公路隐没在空旷苍茫的大山中。两个身着橘红路服的养路工人在公路上行进。
“雀——儿——山，我——爱——你！” 突然，一个工人大声喊起来，高昂浑厚的喊声在大山里重叠回荡着，让空寂的大山在须臾间变得富有生气。
“老美，别狼嚎了。雀儿山这鬼地方兔子都不拉屎，你真要在这里扎根？”说话的是一位白净小伙子，娃娃脸，温文尔雅。
“小文，你来雀儿山还不是想圆你的作家梦吗。这里是天然的创作基地，有大把的时间支配，是咱们人生之路的分水岭，所以一定要让它臣服在咱们的笔下。”叫老美的年轻人是个络缌胡，说着话铁锨一扬，砂子在空中散成薄薄一片，均匀散落在公路上。
络缌胡弯腰、铲砂、挺身、抖动手腕，轻快而简捷，年轻的身体充满力量，身后雪白的公路上是一条黑色的乌龙在延伸。雀儿山虽然只有夏天和冬天这两个季节，但却是他的天堂。络缌胡在大学是学美术专业的。在他眼里，夏天时，他们的繁忙是一种动态之美。无尽的大山绿色下，路面修补坑槽，修剪绿化苗木，刷油罩面，防战水毁，路面保洁……那一个个火热的大干场面，一个个灵动而激越的桔红色身姿，无不迸射着公路人的勤劳之美。冬天的时候，雀儿山又是一片冰清玉洁的寂静之美，那宽广的雪域、繁杂的雪枝、晶莹剔透的冰帘更让他灵感井喷，笔下生辉。因为职业，他和小文每天也在不停地自学公路与桥梁知识。走上社会之后，他已深深领悟到理想与金钱之间的关系。养路这种职业虽然寂寞而枯躁，但是他赖以生存。
“以前不停地写呀写呀，可发表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孝敬爸妈就成了一种奢望。现在终于工作了。你说，我这个月的工资是给我买一台电脑呢，还是给妈妈买一台洗衣机！” 叫小文的年轻人说话了，手一翻，一锨砂子也撒了出去。
“到讲讲孝心的时候了。老人为了咱们殚精竭虑，煞费苦心。就好比四眼，他爸爸贵为局长，却为什么要让他来雀儿山！”络缌胡接话说。
小文大学时学的是中文，阴差阳错和络缌胡一起招聘到了公路局，现在又来到了道班。他除过养好公路，每天都写点文字。写小说、散文、诗歌、也写随笔。不同的是，络缌胡的画作尽管在他的微信空间里发得满天飞，也得到了很多点赞和评论，但却不能给他带来实惠，充其量只是自娱自乐罢了。小文写的东西已经开始发表，虽然稿酬不多，但让络缌胡很羡慕。小文的文笔细腻而传神，写养路的艰辛、生活的苦涩、爱情的美好、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写大山里的一切。络缌胡从小文的文字里看到了自己，看了到沦桑的人生、命运和社会。他想不通小文才二十五岁，却为何老气横秋。他看到了自己与小文的差距，无论是艺术造诣，还是思想内涵。
小文说络缌胡的画很美，但是画里缺少深层的东西，只停留在表面的风花雪月和色彩线条的运用，精神层面的却不多。络缌胡对小文的意见很重视。他时常在思索，这深层的东西是什么呢？
此刻，两人都缄默了。他们把砂子不停地撒出去，头顶开始冒气，脚踩到公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看着无穷无尽的大山和雪草，络缌胡突然生出几丝恐惧和无奈。他似乎看到死般沉寂的大山正淹没着自己和小文的。
“我们豪情万丈将融化百里雪川。雀儿山，你可知我们凌云壮志？”这是络缌胡来雀儿山第一天上班时发出的第一声吼叫。但是现在，他感到自己多么好笑。
“上了四年大学，难道就是为了当养路工人？这是否是咱们的命？”大山里异常寂静，络缌胡说出的话非常的清楚。
“会不会有人说咱们没出息。”良久，络缌胡又说道。
“当然有。可咱们还年轻，有知识有理想，朝气十足，现在又自学路桥知识，比别人优势巨大。怕什么。”小文终于说话了。
“可是环境和时间可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络缌胡说。
“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觉得人活着就要有点精神。只要能战胜自己，还有什么战胜不了呢。别担心，咱们业余除过继续深造大学里的专业之外，制定路桥知识学习计划，互相监督，互相帮助，争取把空闲时间全部利用起来。付出总会有回报的。”
小文的话带着一股无穷的力量。络缌胡心头一热，唱道：“人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说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
小文被感染了，也跟着唱了起来。
歌声打透大山的沉寂。
突然，小文停止了歌唱，说道：“老美，四眼怎么还不见回来？雀儿山很冷，手机信号弱，还有狼，他不会出事吧！”
络缌胡的歌声嘎然而止，两人紧张起来。
两人转过了一个弯。这时候，络缌胡的手机响起来：“喂，老美，你和小文赶紧过来。前面有你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两人急急往前赶。前边雪草深处，四眼正半跪在雪地上，朝着几簇红色的东西拍照。
待他们近前时，竟然是几株腊梅，虽积雪压枝但傲然绽放，点点墨红，红得耀眼。
“寒雪腊梅！这是罕见的冬景。快来照像。”四眼推推眼镜，兴奋地大声叫道。
拍完照，小文说：“四眼，你说怎么惩罚你？”
“什么怎么惩罚我？”
“装什么蒜。你拿着相机到处跑，让我俩干活，累一身臭汗不说，还得为你担心。你不能把活都扔给我们吧。你爸爸是局长但也不能玩特殊呀。”
四眼笑着说：“我是没有干活，可是我找到了这些腊梅。你常说老美的画里缺少深层的东西，今天就让他好好看一看什么叫坚韧和自强不息。”
四眼眼神刚毅而坚定，接着说：“在雀儿山，你们一个可以写，一个可以画，但总不能让我整天用自己英语专业为你们唱赞歌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络缌胡问道。
“小时候，爸爸经常对我说，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容易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来雀儿山之后，我才深深明白了这些话的含义。他让我来这里真是一片苦心。我准备在这里待十年，和你们一起自学路桥专业，就算再上一次大学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咱们不仅仅是公路人，还会是画家，作家，工程师，多好。你俩有种就陪我十年，你们敢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天是2021年12月20日，十年之后离开雀儿山的时候，咱们看谁的成绩最大。” 络缌胡的豪情瞬间被点燃，手一挥，问道：“小文，我准备在这里陪四眼拼十年，你呢？”
“看看这枝腊梅吧，越是恶劣的环境，它越是开得耀眼。自己的人生就看自己怎样去描绘。你们都有信心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呢？”
小文说着话，瞳孔深处坚毅而憧憬。
三人靠在一起，微笑中，青春的气息在大山里弥漫。
相机“咔嚓”一声，红梅作证。?
（作者供职于陇县公路管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