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8期 第2047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2-03-15 星期二
今天是:2025年05月15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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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瓦房
新闻作者:文 / 李美玲

叔叔家搬了新家,两层漂亮的小洋楼建在原来瓦房的宅基上,那座百年的瓦房彻底消失,只能在记忆里追寻,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的梦境。村里的瓦房越来越少,这几年贴着瓷砖的楼房一栋栋立起来,仅有的瓦房成为村子的点缀,在一排楼房里显得破旧寒碜,成为不合时宜的存在。
我的父母白手起家,盖过两次瓦房,第二次盖房我已经上初中,对于盖房的事有深刻的记忆。那个没有任何机械的年代,那是多么庞大的工程啊,要在动工两年前开始准备。
瓦是更大的准备工作。烧瓦的土是黄泥,这种土没有杂质黏性好,黄土从地里挖出来和水搅拌,身强力壮的汉子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赤脚走进去踩泥,待师傅说踩好为止,用坯子倒出泥瓦,一个个空心圆柱形规则又光滑,间隔均等的有两条或者三条较深的印痕,在阳光下晾晒定型,用泥刀轻轻一划,一页页的瓦就形成了,书页的页,似乎瓦片像书页那么轻薄,然后送入窑中烧烤,土和水的结合经过火的涅槃后成为瓦。
烧瓦的窑就在河边,空着的窑洞像一大间高高的没有房顶的桶状空房,窑门高大,架子车随意进出,窑门上方的窑壁烟熏得乌黑,而对面的窑壁却是纯粹的火红,两侧是黑色向红色的过渡,是红、黄、褐黑交织糅合出的色彩,是火在窑里交织变幻、日积月累形成的绚丽魔幻的抽象画。一车车瓦页推进窑里,瓦片立起来,间隙均匀、整齐划一、从低到高螺旋状上升,码得整整齐齐,砌满窑洞,留出风口和窑门堆柴烧火的地方,用砖砌出半圆拱门。选个好日子,鞭炮声中,烧窑师傅用点鞭炮的火把点燃窑火,碗口粗的木柴不断塞进去,火光从窑顶冲出来,滚滚热浪弥漫四周,窑火昼夜不停,燃起的是人们火红的希望。
几天几夜后,烧窑师傅说停火封窑,窑门用砖砌实后用湿泥巴密不透风地糊起来,窑顶糊成一个凹起来的水池,把热气和温度封进在窑里,静等窑火熄灭冷却,窑顶的水池里不断的挑水装满,自然渗透把窑里的瓦变成黑灰色,半月后挑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敲落窑门干透的泥巴、取出窑门的砖、铲出里面的炭灰方可进窑。取出第一页烧好的瓦片,两边微翘、中间凹陷,从土黄色变成青灰色,在阳光下幽幽闪着青色的光泽,用手指有力地弹几下,响声清脆,然后举过头顶啪地砸在地上,瓦片瞬间四分五裂,捡起瓦片,观察抚摸瓦片内部的纹理,大喊一声:“好瓦!”人们兴奋地奔走相告:瓦烧成了!瓦烧成了!取瓦和码瓦一样是技术活,从高至低,一页页、一圈圈、一层层取下,架子车推进去、推出来,运至家门口平整好的地方码起来,形成一个个瓦垛,谁家里有这样的瓦垛,就意味着这家要盖新房,这是富有的标志。
那个年代,盖起三间大瓦房是很多人家梦寐以求的愿望。木料、瓦准备好,查好日子动工,打桩拉线、破土动工。地基一锄锄挖出来、一块块石头砌起来,比现在的机械开挖、水泥灌注更平整结实,地基打好便是打墙,是的,名副其实的“打”,一担担的土倒进墙板里,一杵一杵地打下去,把泥土打实打瓷,打成一面抵挡雪雨风霜、承担房梁瓦顶的墙。
墙板是两张厚实的木板,用穿墙而过的木棍担住,榫卯切合,严丝合缝形成一个长方形的箱状空间,盛装一篮篮的土。一板结束,拆榫取板,挪位上板定榫上卯,墙板一退一上间,土墙一圈圈长起来,一板一板地升高。墙杵,是大型的长木槌,两端对称的铁树槌又长又重,最坚硬的铁树经过长年累月的打磨,成为椭圆形。墙板里的土在墙杵击打下坚硬如铁,厚实成墙。夯杵的人轮流上阵,挥汗如雨,两人一组,相对而立,你一下我一下、你一杵我一杵,像比赛、像对垒、像竞争,你进我退、我进你退,方寸之间,配合密切。把一筐筐土,一寸寸杵出墙的高度。
大门、侧门、窗户都有既定的高度,需提前留出来。墙板自大门两侧向外延伸,到门顶或窗户顶的高度在墙里埋进横梁,横梁下要挖出门窗。再高点就要担上铺楼的檩木了,檩子是九根,根据前后宽度均匀担搭,随后在檩子上铺上栈板就是木楼,一般人家的瓦房,两边的房间顶部都是平平的楼板,只有中间的堂屋顶很高,上方直接是屋顶,能清晰地看到屋顶结构,取下瓦片就能看到天空。
楼檩上就到山墙了,所谓山墙,就是竖在房间两侧、中间高、两边低、墙像山的形状,三间房四面山墙越高越窄,山墙的进度非常迅速,山墙打好后就是上房梁是大日子,意味着新房的顺利建成,房梁是更粗的木材,又长又直,堂屋的最粗,两边的依次次之,最粗的大梁中间帮上红布,红布里绑进筷子和铜钱,大梁安放的时候,亲戚邻居都来祝贺,鞭炮声中大梁落成。大梁之上,交叉的檩子,檩子之上垂直的是椽子,椽子之上铺栈板,栈板上铺草泥,草泥之上铺瓦。房顶一片繁忙却井然有序,铺栈板、抹泥、铺瓦,房子下面一筐筐泥糊拉上去、一篮篮瓦片拉上去,房下面和泥的、运瓦的、各司其职。所有的努力为了这一刻,几年的准备为了这一刻,统统是为了瓦的粉墨登场,这才是瓦房啊!
那一片片的瓦自上而下,一片低于一片,精密排列,似密实的台阶,从房梁处直到屋檐,接着是下一行,一行紧挨一行,前后檐同时进行。师傅较着劲儿的,看谁铺得快铺得好,房顶上青灰色一点点扩大。瓦在师傅手里,是士兵、是武士、是部队,一点点、一排排向前进军,逐渐占领整个房顶,终于屋顶长长的瓦楞、两端微微翘起的屋脊立了起来,一栋瓦房终于建成。这一页页的瓦,为人们抵挡日晒风浸雨蚀,就像一叶叶永不退色的小舟,规则而又整齐地停泊在土屋的身上,停泊在村庄的身上,经受着风吹日晒雨淋,瓦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陈,瓦上的斑点增多了,缝隙间的杂草青了又枯,枯了又青,一年又一年。
然后安装门窗、平地、粉墙、入住,吃饭睡觉,这就是家啊!是栖身之所、是温暖所在!人们和房屋同呼吸共患难,滋生人间烟火,春夏秋冬,生生不息。
然而,谁也抵挡不了时代进步的速度,现在的村庄逐渐老去,瓦房被楼房替代,偶尔见到的土墙、瓦房和窑洞萧条、陈旧、破损,诉说着沧桑岁月和人们曾经的生活印迹,瓦房终将被历史遗忘,彻底的消失在时光长河和岁月的记忆中,那众多青灰色瓦房的村庄成为我们永远的记忆、牵挂和念想。  
  (作者供职于陕西华通公路工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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