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坡上的房子拉了土鳖子了！”听到这话时，国庆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等他缓过神来，听到哥哥着急地在电话那边喊：“国庆，你没事吧，国庆？”
“哥，你放心我没事。好好的咋就拉了土鳖子？”国庆有些恍惚，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今夏里不是一直下雨嘛，前后下了两个多月。寨子头山体变软垮塌下来，你的房子裂了两条胳膊粗的缝，房子所在的那片田地也裂开几米深的大缝。你有空回来看看吧。”
哥哥说的“房子”，其实就是春上国庆刚给自己和老伴箍的双盒墓。
国庆今年六十岁，按照村里习俗，过了六十就要准备后事，而箍墓，是后事中的大事。国庆和大多数村人一样，不愿给儿女们添负担，趁自己还能张罗就把此事给办了。
第二天早上，国庆火烧火燎地开车赶回老家，他搞不清楚打记事起从没发生过垮塌的寨子头，怎么就滑坡了呢？
来到后坡根，哥哥指着一座被泥土拥埋了多半的房屋说：“你还记得这家叫波涛的逛蛋娃吧，他一直游手好闲，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日子过得稀巴烂。春夏之间不知从哪里跑回来，雇了台小挖机和两台大卡车一天到晚在他屋后山跟挖土，人都说是拉出去卖钱哩。可谁知道今年这么多雨，后面山体就垮塌下来，差点把他和房子一块埋了，多亏他腿快逃得及时。村上人都说是他动了寨子头的山基，招来这灾难。”
“波涛人呢？他天天挖山土往外拉，村上就没人管？”国庆不解地问。
“出事后他就跑得没影了，后坡的老坟新墓大部分都毁了，大家去找村干部，村干部说让找波涛，唉！”哥哥无奈地摇着头。
国庆顺着上坡的路来到墓地，发现墓地所在的田地垮塌下去了一半，地里的树埋的埋、倒的倒，剩下的一半田地中间裂开一米多宽、三四米深的大缝，让人感觉到天崩地裂的恐怖。又像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一切活吞下去似的。墓体严重移位、变形，中间裂了两条胳膊粗的缝。国庆气得两腿稀软，瘫坐在一截倒伏的树枝上，看来自己这一万多元真的叫水吹了……
晚上，村里几个老哥们都聚到国庆哥哥家，商议着明天早上一起去村委会讨说法和重新选择墓址的事，国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一个劲地抽着闷烟。他回想起三月三回村前和儿子的那场争辩。儿子坚决反对他回村建墓，说自己是土管部门干部，父亲是退休干部，更应该自觉“保护耕地，守护家园”。国庆辩论说叶落归根，按村里旧习箍墓，百年之后埋在老家才是不忘根本，才是继承传统。儿子说陈规陋习终究要被文明替代，你身为党员为啥就不能带头做个先行者？
夜半，老哥们都回家睡觉去了，国庆盯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怎么也不能入睡。下一步如果不在老家建墓，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和老家的关联越来越少？儿孙的儿孙还知道自己的根在这里，还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吗？
“叮铃铃”手机忽然有微信通知。天都快亮了，谁会在这时候发信息呢。国庆打开一看，是儿子致远的：
敬爱的老爸，您发来的墓地图片我看了，很惋惜。但请您千万不要生气，身体健康要紧。春上您要在老家建房，我就坚决反对，看到您发来的图片后，更坚定了我在城里公墓给二老买“房”的想法。前年咱县启动公墓建设以后，响应的人越来越多，管理也越来越正规。再说了，把墓建在老家，将来我和妹妹也不能经常回去看，逢年过节祭奠也不方便，到时您在九泉之下可别怪坟头冷清。
读罢儿子的短信，国庆又气又笑，气的是一直懂事的儿子在这件事上不听他话，笑的是儿子毕竟孝顺，都这个点了还在操心自己。气过笑过之后，他感觉自己头脑慢慢清晰豁朗起来，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变迁，儿子有儿子的主张和道理呀！莫非自己真的老糊涂了？莫非身为党员的自己真的心胸狭隘，没有思想和觉悟？
早晨八点，哥哥推开国庆卧房的门，没找到国庆，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几句话：“哥，我回城了，我决定不在老家建房了。你和大伙儿再选房址时尽量不要占用耕地，土地是有穷尽的，也是有脾气的。请敬重、珍惜每一寸土地！”
 （作者供职于丹凤公路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