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盛唐诗人中的诗佛,文人画里的南山之宗,少年成名又状元及第,他的诗中有绚烂的暖色,记录了盛唐长安的繁华,又有清寂的冷色,背负了千秋世人的高贵。《相思》是他留存400多首诗里唯一的深情。王维出身显赫,从小接受规范化的贵族教育,聪颖早慧的他,过目能诵,出口成章,诗文、书画、音乐,无一不了然于胸。尽管父亲早逝,大家闺秀的母亲善良娴熟,持戒食宿,拥有一颗虔诚的佛心, 王维长大后寄情山水,参悟佛法,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开元九年(公元721年)春,王维状元及第,俨然是长安城里冉冉升起的明星,引起了许多高门大户的关注,媒人纷纷上门打探,欲将达官贵人家的女儿许配给王维,但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早早就已经有了定亲人选。在一年,在母亲的操持下,王维与崔氏结为秦晋之好,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是多少士子遥不可及的两件人生大喜事,而这种喜事同时降临到王维身上,多么令人称羡!妻子亦是母亲族里的大家闺秀,自小相识,两小无猜,金榜提名后结为夫妻,从初见的懵懂,到灵魂深处的相知,两人患难与共,心心相惜。然而好景不长,位于太乐丞之职的王维本应平步青云、翱翔天际,却因一起黄狮子案,直接贬到山东济州任司仓参军,成为一个管理仓库的小官员。几个月前自己还是名动京师、前呼后拥的翩翩状元郎,突然就背井离乡,灰头土脸的走上贬谪之路,原本想一心有所作为、大展宏图的王维第一次见识了人心险恶、政治的残酷和官场的无情。彷徨、委屈、不甘,没有人可帮忙,不得不背负这个事实、接受这个惩罚。济州是一个偏远的小城,司仓参军负责仓库财务收支、赋税的登记,工作乏善可陈,毫无政绩可言,王维只能寄情于山水,浏览济州的风景,排解自己的凄苦。感谢上苍的眷顾,让王维遇到了妻子崔氏,同样遇到王维也是妻子崔氏莫大的幸福。这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女人,默默陪伴着王维,成就了王维。两人一起读书,一起郊游,月下弹琴,晨光漫步,注视一朵花的开谢,见证一株草的荣枯。四年多的细碎日子里,妻子无微不至地照顾,柴米油盐的相伴,相濡以沫的默契,让王维的内心逐渐温和,诗风也有了巨大改变,或许正是这个时候,让他体会到了山水田园的快乐。公元726年春,唐玄宗泰山封禅后大赦天下,所有获罪官员均在其列。第二年,二十八岁的王维,果断辞去司仓参军小吏职位,离开济州踏上了返乡之路。这次回京,王维收敛了自己锋芒,选择了安静的闲居生活。在济州已经让他彻底明白,才华横溢,往往会遭到奸佞小人的嫉妒,锋芒毕露,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畏的灾祸,尽管他的诗写得越来越好,但人却变得越来越沉默。王维家的门总是紧闭,冷冷清清,大部分时间都在登山拜寺,求道问禅,涤荡心中的烦恼。诵经佛法可以抚平人们的内心,但是无法改变命运的无情。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冬,32岁的王维正经历着巨大的悲伤,一直与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去世了。在长安这几年的隐居生活里,王维极少出门,他不再关注长安城里流行些什么,也不再关心文坛上最炙手可热的新诗佳作,每日里除了读书作画,熬药抄经之外,就点起一炉香,安静的坐在佛龛前面。可是,任凭他在佛前诵经千万遍,妻子的病依旧越来越严重,看着妻子的容颜一天天憔悴下去,他不禁想起了昔日的美好。那时自己刚刚状元及第,被岐王李范邀请到家中做客,席间一位南方来的朋友,取出一盒精致圆润的红豆,作为贺礼送给王维,言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红豆,而是大有来历。相传上古时代,丈夫从军,妇人于家中苦苦等待,每日站在树下翘首远方,期盼丈夫平安归来,没想到却等来了噩耗,从军的丈夫死于战场,尸首全无。妇人听闻后,在丈夫亲手栽种的红叶树下泣涕涟涟,最后眼睛哭出献血,气竭而亡,后来这棵红叶树上结满了红豆,人们把它称作相思豆。手拿着晶莹如珊瑚的红豆,一边想着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边想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王维顿感幸福无比。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王维《相思》 小诗一气呵成,简单明快委婉动人,最美丽的远非有形的画面,而是让人刹那间动容的文字,王维与崔氏的爱情正如这粒粒相思子,晶莹饱满,纯真无暇。此诗一出立刻轰动长安,由乐工谱曲,著名乐师李龟年深秋传唱,听者无不动容。文献资料记载,唐僖宗时有一个人叫范摅,曾经写过一本《云溪友议》,这本书里他写到李龟年唱过这首诗,那时候没有名字,到了南宋的洪迈,再编的时候给它定了一个名字叫《相思子》。到了明朝的嘉靖年间,刊印了一本书《王右丞集》里,把这首诗的名字改成了《相思》。少了一个字,从咏物诗变成了抒情诗。到了明朝的末年,凌濛初又刊印《王右丞集》,他把这首诗的名字改成了《江上赠李龟年》,但从时代的相近性,我们恐怕只能是相信范摅的《云溪友议》。多年来,王维潜心于诗词歌赋,绘画音乐,佛学典籍。家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妻子在打理照顾。如今妻子病逝,所有的一切都空空荡荡,抚摸着妻子亲手为自己缝制的衣物,感受着她昔日的温存,感受那点点滴滴的美好。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王维万念俱灰,这世间,那还有什么比得上相思苦?妻子死后的三十来年,王维一直独居,他的世界里再没有出现过一个女人。王维的天地很大很广,大漠风沙,号角连营,小桥流水,山中人家,王维的天地也很小很细,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走进他的生活。人生,历千劫,始成佛。这年七月,王维悄无声息的离世了,时年63岁。弟弟王缙按照其生前遗愿,将他葬于辋川别业清源寺母亲的墓旁。一代诗佛,在辋川的明月清风、松林竹泉下静静的安息,不知是否与妻子相聚。 (作者供职于华通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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