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开已经锈掉的铁锁,张大年推开自家屋门,积雪混着灰尘就一道扑簌簌地散落下来,雪是当年新下的,灰尘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门一开就乱七八糟地撒在张大年的头上和身上,这让将近古稀之年的他看上去愈加苍老。跨过门槛,扑面而来是一股旧报纸霉烂的气息,久居城市的张大年忍不住微微捂了捂鼻子,脚跟也不禁往后挪了半步,生理上的反应是有点不想进了,可就在准备转身的一瞬间,余光不禁瞥见了堂屋桌上放着的一把旧弹弓,一旁还散落着几颗玻璃弹珠。看着自己童年时的玩物,张大年顿时就起了玩心,转过身露出笑容,走过去就准备伸手拿起弹弓玩。“放下,不能拿我的弹弓。”这时候,身后的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张大年刚拿起弹弓便又放下,转身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白皙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比他矮半头的孩子不吭声,看上去像是住在村里的孩子,平日把这所无人居住的老屋当成自己的“领地”了。“你说这是你的弹弓,可这是我的家啊。”张大年拿着弹弓没放下,笑着对两个孩子说。俩孩子先是面面相觑,接着把张大年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说从来没见过他,而且这老屋一直没人住,有啥证据能证明这老屋是他家,小孩子说着方言,语速飞快,张大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愣愣地放下弹弓,站在原地憨笑。“哥,你看他连钥匙都没有,大门还是拿石头砸开的。”身后矮个儿的小孩指着地上的铜锁说。为首的孩子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锁子,拿起来,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问张大年:“看看,还有啥可说?”张大年无奈地摇着头,一边往出走一边告诉俩孩子,很多年前,自己还是跟他们一样大的时候,跟着父母还有弟弟一块去了远方,走的时候让家里的亲戚帮忙照看老屋,这么多年过去了,父母在异乡终老,家里的亲戚也早已故去,只剩下自己现在回来看看曾经的老屋,但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钥匙和锁子都已经锈掉了。“胡说,你的口音都不是我们这儿的口音。”矮个儿孩子嘟囔着嘴说。张大年走到门口,一边笑一边回答:“时间长,说得不利索了,不过我还是记得一些,比如蝌蚪,咱这儿是叫“蛤蟆古嘚”对吧,再好比“蹲下”,咱这儿叫“拽到”,是不是?”两人面面相觑,又不说话了。“你们叫啥,是谁家的娃啊?”见俩小孩没说话,张大年主动问了起来。个儿矮的刚准备说,让当哥的一把捂住嘴,转过身问张大年:“我爸妈说了,不能随便给人说叫啥家住哪,万一被你拐跑了咋办。”张大年噗嗤一声笑了:“我哪里看着像坏人?再说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追得上你们?”“你不是坏人,但也肯定不是好人,跑出去玩这么久都不回家,我妈说了,整天在外面不回家的都不是好伢(孩子)。”个儿矮的孩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说完,像只小泥鳅一样溜到张大年身后,把放在桌上的弹弓拿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招呼着他哥一块跑,仿佛张大年马上就要追上来似的。“哥,跑啊,快跑啊,他追上来啦,快跑啊……”“你等等我……”“来啦……”霎时,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野,只留下回荡在山谷里的笑声。“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总在风雨后……”《中华民谣》的手机铃声响起,惊醒了愣在原地半晌的张大年拿起手机,是儿子打来的,他们在不远处山下等了许久,张大年匆匆应了几句后就挂掉电话,准备离开。回过头,他突然发现,两个孩子的笑声早已消失在山林中,再看了眼堂屋的桌面,弹弓居然还在,玻璃球也散落在旁边。“整天在外面不回家的都不是好伢,不回家的都不是好伢”……张大年一边下山一边喃喃起这句话,说着说着,他慢慢停下脚步,一行清泪不禁从眼眶夺目而出。是的,他想起来了,这是多年前母亲给他和弟弟说过的话。五十多年了,弟弟早已在当年的战乱中走失,父母也在台湾相继逝去,只剩下风烛残年的自己,还有这座被时光遗忘的老屋。 (作者供职于陕西交控供应链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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