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妈妈的手是温暖的、柔软的,但我妈妈的手却不是这样,她的手骨节偏大,手背就是皮包着骨,手心也没有细嫩的软肉,干瘪瘪的,像是牛皮纸一样没有弹性。小时候妈妈每次抚摸我的时候,我都有些嫌弃地想躲开,有时候还会嘟囔着抱怨,她也不恼,总是用那双干枯的手为我做这做那,并乐此不疲。我妈妈的手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看她年轻时的照片,手还是肉肉的,白晰有弹性,带着健康的光泽。后来赶上了上山下乡,这双细嫩的手,刨过地、喂过牲口、掰过玉米,慢慢地,就褪去了年轻女孩手的细嫩,变得粗糙。1980年,妈妈通过招工进入了西北国棉六厂,经过培训被分配到细纱车间成为了一名挡车工。那个时候纺织厂是三班倒制,工作比较辛苦,被称为“重工业不重、轻工业不轻”。要当好一名挡车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妈妈每天要提前半个小时进车间更换衣服交接班,工作前还要检查纺纱车卫生是否做好、大粗纱数量是否换够;工作时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刻关注纺纱车纺的纱是否因断头多而导致纺纱车链车,这些都会直接影响纺纱车的正常出纱。纺织厂的工作一环套一环,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掉链子,还要做到“三快”:换衣服快、吃饭快、如厕快。大家戏称干纺织工作就像打仗一样,妈妈说她一个十足的慢性子硬是给逼的上班时脚下生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双手、两条腿。高压的工作不断加速了妈妈的手老化,后来有了我,她更是要为了我不停地洗洗涮涮。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就看到妈妈大冬天在院子里就着自来水笼头拿着大塑料盆洗衣服,她说这样能洗干净。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妈的手也落下了冻疮的顽疾,每到冬天,手指关节处就会红肿发炎,虎口的地方甚至会开裂,她有时候给我看她的手,还会开玩笑说裂开的口子跟小孩嘴一样,白里还透着红。我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吓得直咧嘴。后来妈妈找到一款叫“东洋之花”的护手霜,抹了以后还真挺有效果的,她就总拉着我的手也要给我抹上,说是能预防干裂。后来这个牌子的护手停产买不到了,可我却始终记得那浓郁的类似于桂花香的味道,在记忆里混合成了妈妈身上的味道。90年代初,妈妈去了鸿安祥鞋帽店成了一名售货员,我当时已经上小学了,开始学珠算以后,妈妈就开始手把手地教我怎么用算盘。随着她手指在算盘上灵活地拨来打去,珠子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脆生生的,特别好听,我的眼睛都要跟不上她的手速了。看到妈妈算得又快又好,我咂咂舌,承认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妈妈参加单位组织的珠算评级考试,还拿过四级的证书,她跟我说多错了一道题,不然就是三级了,不无惋惜的样子。妈妈那双不那么美丽的手却是灵巧的,记得她会按照书上教的方法,为我织出一件满是玫瑰花图案的毛衣,我特别喜欢,中学的时候总穿着,觉得自己洋气的不行。妈妈还会从电视上学着做麻婆豆腐之类的菜,来丰富一下自己的菜谱,有次家里吃饭,我姑夫不无羡慕地对我小姑说,让她也学学我妈多着做几道新菜,结果挨了我小姑一记眼刀,逗得我忍俊不禁。我一直以为织毛衣、做饭这些的技能没有那么的难,直到我看到自己织出的上宽下窄的围巾,还有炒糊了的菜,才不得不承认,我的手跟妈妈的比,还相去甚远。为了能好好照顾我,妈妈有几年的时间没有上班,后来我上了大学,妈妈就在物业公司找了份库管的工作来补贴家用。已经年逾四十的她,很珍惜这份工作,为了适应单位的要求,她戴着老花镜跟我学怎么打字,怎么用WORD和EXCEL。我有时候嫌她反应慢,没耐心教,她就自己在那笨拙地敲着键盘,我看着那双枯黄的手无目的地划拉着鼠标,不禁又有些心酸,这双手为了生活承载了很多,为我托起了成长的岁月,即便是现在不再年轻,也依然为了未来而努力,而现在还在享受着这双手带来的生活的我,有什么资格嫌弃或是埋怨呢。我很惭愧,也暗下决心,将来,我也要用自己的手,给妈妈带来一个更好的生活。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妈妈已经退休。她的手依旧干枯瘦瘪,但已经不会在冬天再生冻疮。有时间了,我会约着她一起唱个KTV,她那双操劳了一生的手,终于有时间握起心心念念的麦克风,享受闲暇的愉悦。我看着妈妈神彩飞扬地唱起歌的样子,心存感激,感谢她的双手一直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为不完美的我缝缝补补;她手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铭刻着对家庭的责任;她用最干瘪粗糙的手给了我最柔软最温馨的母爱;她的一双手,虽然并不美丽,却始终是我人生中最温暖的港湾。 (作者供职于西镇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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