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1期 第2340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5-03-11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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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谷酒
新闻作者:

 文 / 祁阿辉
第一次喝苞谷酒,是在二十多年前。
那天下午,在210国道汉中镇巴的一个收费站提前做完采访后,接我们的车要到傍晚时才来,难得有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在同行的两个男同事的提议下,我们决定到附近的村子走走。
因为地处秦巴山区,见到的农舍三三两两地建在稍大些的平地上,外墙多是白色的,在满眼青绿的山里十分显眼。我们此刻因为没有工作在身,故而步履轻盈。不时看见羽毛艳丽的长尾巴花鸟在树枝间飞起落下,昆虫在土里忙着爬来爬去,小河边几只鹅在戏水,远处山坡上牛羊在悠闲地吃草,我们嘴里不时发出对山村生活的感慨与赞美。
我们沿着乡间小路漫步,小路是一条稍窄的蜿蜒的土路,有着平缓的坡度,向着种植着农作物的田野方向延伸开去。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初夏的微热。我和一个同事正为叫不上名字的农作物胡乱猜测着,忽然另一个同事想起什么,大笑起来。问其何故,他说影视剧里农村姑娘的名字都叫凤呀翠呀花呀之类,听着就很质朴,提议我们到村民家里转转,顺便了解一下当地的民风民俗。
小路朝前延伸,不久分了岔,一边通向一条刚刚完工的崭新的公路,一边伸向了一排农舍。同事高兴地指着农舍说,就这儿吧!眼前的几间农舍连在一起,高矮新旧不一,看了看约莫有五六户人家。正犹豫着进哪一家,发现最西边一家的大门敞开着,院内传出狗吠声。正担心院里的狗跑出来咬人,只见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汉子一边喝止狗吠,一边手里端着个大搪瓷缸子,从院子走了出来。
中年汉子的长相穿戴一看就是典型的山里人,脚上一双沾着泥巴的黄胶鞋,裤腿挽得长短不一,看样子正在喝水。他一开口说话,我还没听懂说的啥,却看见了他的一口黑黄牙。我用不久前才学的不很地道的汉中话和他对话,他的镇巴话和我说的醋溜汉中话虽有不小差异,但我很快说明了来意,说我们路过此处口渴了想讨口热水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咧着嘴热情地邀我们进去坐下慢慢喝。
我们谢过,随他进院子。中年汉子拉扯我们坐在院子当中的竹凳子上,转身进灶房拿来了热水瓶,和一个黑乎乎的茶叶罐子,用同样黑乎乎的粗瓷杯子给我们泡上热茶。
围坐在院子的小石桌上,我们三个和这位山民各自分别用醋溜汉中话、关中话、普通话和镇巴话交流,竟然比想象中顺畅得多。问了年龄,中年汉子比我们年长几岁,姓王,我们就称他王大哥。王大哥问我们几个是不是管修建那条刚刚完工的新公路的领导,我们连忙摆手说不是,但说了我们在公路部门工作。王大哥说自己去年还在这条新建成的公路上干过小工,不是啥技术活,就是干些出力气的零碎活,说自己是笨人,聪明人都去开铲车、挖土机了,要不就是进城打工去了,自己的老婆都到西安的饭馆当服务员去了,一年能挣些辛苦钱。他说,修路看着简单,修好了可不容易,在工地看着技术人员不时地检查测量,不合格还得返工,才晓得原来修公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简单地把石子水泥铺上就行了。我说,世上的事要干好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里修路。他连连点头称是,说自古以来修路架桥是积德积福的事情,能在公路上干事的人都是有福之人。
我问王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说,平日就他一个人在家。两个娃儿在镇上读高中和初中,周内住校不回来。他的腿前些年得了风湿病,遇变天关节就疼,家里还种着苞谷和药材,要他经管,离不开人!他这会儿才准备吃第二顿饭,他平时一天只吃两顿饭,不像城里人要上班非得一天三顿不得行!我们一听忙起身告辞。王大哥拉着我们几个的手,坚决不让我们走。他满脸真诚地说跟我们难得有缘分,一定要我们尝尝他自家酿的苞谷酒和炒腊肉,苞谷酒是去年冬天酿好的,腊肉是早上煮好的。我们见推辞不过,就又重新坐了下来。
果然陕南男人都会做饭,只见他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功夫,三盘菜摆上小石桌,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萝卜干炒腊肉,一盘辣子炒洋芋片。之后,又端出四个粗瓷碗,给每人倒上一碗苞谷酒。我那两位男同事,平时工作之余也饮酒,眼下闻着喷香的农家饭,顿时来了精神。我问王大哥平时就这么吃?他连忙摆手摇头,说哪有!平时简单得很,胡凑合咧!赶上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早起下地前就准备好了今天下午要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我忙问是什么特殊日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地劝我们三个吃菜喝酒。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苞谷酒。初喝几口,没感觉,再喝几口有点辣嗓子。第二碗进肚后,嗓子反而不辣了,我心想农家酒酿造时间短,度数应该不会很高,索性放下心来,就了几口菜,觉得又香又辣。架不住王大哥再三相劝,又喝了小半碗。在我们的要求下,王大哥给我们讲了镇巴的乡土风俗,说起当地的姑娘女子以前起名字就爱叫个凤呀翠呀之类的,现在的女娃娃起名字都跟城里人学,洋气得很。说镇巴到处是山,有句老话叫“对门对户对面坡,走路要走一天多。”,吆喝声在山里传得远,山里人都爱吆喝,“出门一声昂”,慢慢就有了山歌。我记起在电视节目上看过一个介绍陕南民歌的纪录片,问王大哥会不会唱镇巴民歌,王大哥放下酒杯,清清嗓子,唱起了民歌小调。“正腊月的放羊正腊月的正”“喝了咱的茶吃饭香喽”“太阳落坡四山阴,月亮出来照山林。”他一口气为我们唱了七八首民歌,神情专注,表情到位,俨然一位民间艺术家。
临走前,我们塞给他一百元,表示对他用酒肉歌盛情款待的谢意。王大哥坚决不要,很气恼地说这是看不起他这个山里人,他今个儿过生日,老婆娃儿都不在跟前,难得我们三个和他这么有缘。没有别的好感谢的东西,两个男同事把衣兜里没拆开的两盒烟和拆开的两盒烟都递给他,他欣然接过,抽出一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连说好烟好烟。
王大哥送我们到村口,彼此道别,我们站在一棵杉树下等着来接我们的车。微风一吹,此刻有些上头,腿有些发软,我觉得这就是王大哥说的山里人喝酒起兴了耳晕耳晕的感觉。很快,车来了,刚要上车,没料到王大哥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相机。原来是我刚才离开他家时,把采访用的相机忘在他家凳子旁了,他呼哧带喘地撵了过来。
我接过相机,谢过王大哥。他说,喝了酒好好在车上睡一觉,几时有空了再路过,请我们再喝苞谷酒,吃这次没来得及吃的浆水面。
汽车发动,透过后窗玻璃,看见王大哥的背影,他走路肩膀斜着,腿有些摇晃,应该也耳晕耳晕了吧。汽车沿着那条新修好的公路上驶去,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不久就会迎来“太阳落坡四山阴”。 (作者供职于省公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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