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5期 第2374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5-07-11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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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蜂的人
新闻作者:


文 / 张永涛
秦岭北麓的槐花又开了,白茫茫一片漫过宝鸡潘太公路。这是去年的五月,我见一个养蜂人,他正蹲在蜂箱前抽烟,烟灰簌簌地落进泥土里,与往年的旧灰混作一团。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明明,这名字俗,你叫我星野吧,这是网名,我喜欢在帐篷里看夜晚的星星。”
养蜂的日子,夜晚最为难熬。夜深人静,帐篷里常有蛇或老鼠之类的不速之客,它们来偷食,让人防不胜防。但如今,生活条件大为改善,太阳能、蓄电池、天然气罐这些现代工具,让养蜂人在野外也能像在家一样做饭无忧。夜晚寂寞时,他们会在微信群里唱唱歌、听听音乐,互相交流,次日清晨又投入到忙碌的养蜂工作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星野的父亲是村里屈指可数的高中生。早些年,四川人就翻山越岭来宝鸡这边养蜂,他父亲由于读过书,就爱跟人家聊。实际上,聊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个手艺。那时候的人很实诚,来时带张介绍信,在他们村子附近养蜂,他父亲就跟着学一些技术。后来,他觉得养蜂还能挣钱,就又到四川跟人家学,人家也手把手教。渐渐的,他父亲也把土蜂不当主业了,主要养意蜂。那时咱们国家刚刚引进意蜂,处在驯化的阶段,他父亲跟着学新技术,以后,就回到自己家乡所在的地方养,渐渐地扩大了规模,还带动了村里的其他几户,在八十年代中期,算是小有规模了,村里人叫他们 “万元户”。
印象中,在星野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曾带着母亲和他,跟着大解放车进六盘山,这是三家人合租的车,车斗里蜂箱摞得比人高,麻绳捆绑的蜂箱在暮色中摇晃。夜里帐篷漏风,母亲就着煤油灯补纱网,父亲用体温焐着冻僵的蜂王。月光从破洞漏进来,照见星野手背上被蜇出的疙瘩,像地图上凸起的山脉。
星野的养蜂生涯也始于秦岭北麓张家岭的山野。中学毕业后接过父亲的蜂箱,他跟着父亲学摇蜜、辨蜂病、寻花期。后来父亲退了下来,养蜂的主业交给了星野。
刚开始,他与诸多养蜂人一样,一年四季,除了过年,都在追花。中国地大物博,养蜂人为了能确保一年四季有蜜可采,逐渐总结出了三条线路,也就是东线、中线和西线。他走的基本上是中线,中线也就是从云南香格里拉到贵州,再到四川,从秦巴山区之后上陕北,由陕北再上东北,东北以后转到内蒙古大草原,内蒙结束后就回家略作修整,那时候回家过个年,等到来年二三月份继续顺着这条线路循环着,这么多年,他也是这么走的。
过去信息不发达,路不好走。父亲那一代养蜂人全凭经验,有时这里花期结束了,把蜂箱装上车,好不容易拉到另一处很远的地方去,结果那里的条件又不好,赶不上花期,或者下连阴雨。现在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全国各地追蜂人建有好多微信群,哪里什么情况,哪里的花儿什么时候开,大家都在群里分享。更为可贵的是遇到技术上的问题,只要拍照留言发到群里,就会有朋友回复解答这些问题。因此,现在养蜂好多了,销售的渠道也广,信息量更大了,价格也很透明。
再次见到星野,是在今年的五月间,依然是在秦岭北麓潘太公路旁,星野的帐篷角落堆着太阳能板,充电宝亮着小红灯。
他告诉我,最近风沙大,沙尘暴来时,蜂群贴着地皮飞。槐花蒙着层黄褐色的土,摇蜜机转出的汁液带着涩味。他舀了勺新蜜尝,舌尖先触到沙粒的粗粝,而后才是那股子倔强的甜。父亲打来电话询问山里的情况,七十岁的老人还在老家后院摆弄几箱土蜂箱,箱板上满是岁月留痕。
山风掠过蜂箱,数万只翅膀同时振动。星野知道,等陕北的花儿开,他又要上路了。养蜂人的命就像蜂蜡,在岁月里反复融化、凝固,最终变成透亮的琥珀,裹着整个大地的春天。
暮色中,三把不同年代的蜂铲在箱沿投下影子。最老那把的木柄被父亲的手汗浸成了酱色,中间那把缠着星野结婚时的红布条,最小那把是去年给女儿做的玩具,刃口磨得圆钝。女儿周岁抓周时攥着蜂蜡不撒手,老爷子笑得露出缺牙:“咱家要出女蜂王哩!” 去年视频里,小丫头举着作业本炫耀:“我画了爸爸的蜂场!” 纸上的太阳长着蜜蜂翅膀,歪歪扭扭写着 “爸爸蜂场”。
养蜂人的日子,像是被蜂群蜇过,痛着痛着,就甜了。他们在花海中追逐着,用勤劳酿造生活的蜜。他们眼里,一年四季,都是春天。 (作者供职于陈仓公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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