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瑄然仲夏深夜,酷热难耐,漫天飞扑的蚊虫将纳凉的人们劝退在了家里。河岸不远的烧烤店里,老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店里伙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他们的目光时而扫向店里最后一桌客人。已经过了11点,接近打烊的时间,但看起来这桌人丝毫没有要散场离开的意思。俩人目光所及的酒桌前,七零八落的啤酒瓶和一群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构成了一幅颇为市井的画面,但其中却坐着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衣的青年,让这份市井气息有那么一丝“别扭”。“小陈啊,以后还是要少喝些,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喝多了把身体搞坏了可不行。”沉默许久的桌前,一位光膀子大叔看着青年打破这短暂的沉默。已经喝得醉眼迷离的青年抬眼看了看说话的人,发现这是自己曾经的师傅之后,赶忙站起身端起倒满的啤酒杯,毕恭毕敬地敬了师傅老马一杯。“师傅,我干了,你随意。”青年的杯子压得很低。青年叫陈一群,五年前,他刚满23岁,来到公司的他先是被派到了保卫部轮岗,彼时的疫情刚刚暴发,安保工作的压力非常大,但这时候保安队长老马站了出来。“年轻人没经历过这,发挥好特长去给公司多写点宣传稿,一线测温和社区对接的事让我们这几个老的上。”老马的一句话,让陈一群在整个疫情期间没有太受折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陈一群对老马有了不一样的感情,“队长”“马叔”“师傅”……对老马称呼的变化背后,是他对这名公司12年老员工的发自内心的感恩。时过境迁,5年时间过去了,老马还是那个老马,只是添了许多白发,多了几圈皱纹。曾经见人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陈一群,则悄悄地一步步干到了公司行政部主管的位子,他梳起了干练的寸头,黑框眼镜换成了考究的金丝边,变成了自己梦想中的样子。看着面前的陈一群仰头把一大杯啤酒喝完,已经有些不胜酒力的老马也站了起来,端起自己面前的大杯咕嘟嘟地一饮而尽,可喝了一半就被呛得大声咳嗽。“老马你慢点喝,你这身体跟年轻人咋比,可不敢跟着一口就闷了。”老马身边的老伙计蔡三金一边给老马拍着后背一边劝说着。一众人里面,除了即将年满五十的老马,就属他年龄大了。蔡三金没什么文化,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但多年来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很少请假,也从不叫苦喊累,是大家公认的“老黄牛”。“小陈,哦不,陈部长,你师傅情况你也知道,又是心脏病又是高血压的,喝不了酒,是这,咱俩喝一杯,祝你以后财源广进,步步高升啊。”把老马拦下来之后,蔡三金自己端起了面前的杯子对陈一群说。陈一群一边劝着老马坐下,一边又一次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端起啤酒杯和蔡三金一饮而尽。紧接着,保安队的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站起来,和曾经的小兄弟,如今的行政部长陈一群依次碰杯,无论跟谁碰杯,无论对方说什么,陈一群始终毕恭毕敬,一如当年自己在保安部刚来时候的样子。一圈酒结束,大家喝的基本差不多了,老马冲蔡三金丢了个眼色,蔡三金就开始了准备已久的说辞,他先是开始当着大伙的面夸起了陈一群,又是说他年轻有为,又是说他和保安部的关系如何好,等到所有的铺垫结束后,抛出了心底压了一整晚的那句话。“之前说的补偿那事,最好还是帮忙争取一下啊。”蔡三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可就当他这句话音落下那一刹,原本带着浅浅微笑的陈一群忽然不说话了,脸上的神情说不上难看,但却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蔡三金喝了口酒:“当然啊,你刚上来,知道你不容易,我们这也不是说要为难你。”陈一群依然没开口,他眉头紧皱,确实显出一副略显为难的样子。老马抽着烟,蔡三金尴尬地赔笑着,其他所有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场面极其尴尬。“算了,叔,别为难他了,还没看出来吗,这事办不成。”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男声打破了沉默。众人把眼光扫向声音所在之处,发现这是坐在桌尾一直没怎么吭气的大刚的声音。再看看他,只见他手里扶着啤酒瓶,眼睛红红的,也没有看任何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少说几句,小陈刚当上部长,跟领导还有个磨合过程,肯定会给咱帮忙弄的。”大刚旁边的杨二喜赶忙劝他,说完还端起一杯酒给坐在远处的陈一群赔不是。陈一群看了眼四周,除了杨二喜,大家依然沉默着,他明白,大刚只是把所有人想说而没有说的话说了出来,眼下这个节骨眼,自己必须站出来给众人一个解释。整理了一番情绪,他站起来,自己先喝了一杯酒,然后开始说话:“各位叔、各位前辈、大刚哥,今天我把大家叫到一起,一是为了给大家饯行,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个人的关照和对公司的付出,二来是为了向大家道个歉,我作为咱们行政部的负责人,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大家争取到应得的报酬,我非常愧疚,也非常难过。刚才大刚叔那样说,我觉得说得对,说得好,也说出了我准备跟大家说的话。我向大家做个保证,你们在公司的每一笔钱,我都会全力为大家争取回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解释!”说完这番话,陈一群又端起一个酒瓶,把里面剩余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10秒钟左右,大家不由自主地端起面前的杯子,就连远处的大刚也举起了杯子。如果说前一刻大家还各怀心事,那么就在此时,大家确实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年轻人感动了。夜色愈深,也不知道又喝了多久,又聊了多久,这顿散伙饭终于结束了,分别时刻,大家依依不舍地拉着小陈的手,说了很多话,感慨了很多事情,在一个个挥手的背影中,蔡三金、二喜、大刚们一个个离开。“师傅,是我没用,我没有保住咱们啊。”和师傅老马告别的时刻,陈一群不禁流出了泪水。此时的老马也动了情,泪水在他眼眶中不停地打转,他拉着陈一群的手不停地叮嘱他好好干,往前看,未来一切都会越来越好。说完,最后一个离开小店,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偌大的店铺转眼就剩下了陈一群一个人,已经过了午夜,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后拨出了一个号码。“领导,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事情已经办妥,这批人的合同今天已经解聘了……没有闹,第三方公司那边也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任何用工风险……”“好,很好。”电话那头低沉的男声最后的这三个字落下,陈一群的心也随之落下。挂掉电话,陈一群看着远处寂静的夜色,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此时,他的脑海中回想起几天前经理对自己说过的话。“总公司说的很清楚,这批人必须转外包,至于怎么转,就要看你的本事。一句话,转出去,你留下,转不出去或者闹起来,你和我都得卷铺盖走人。”年轻的经理彼时拧着眉头对陈一群说,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拿出手机,陈一群又看了眼手机里银行下午刚发来的催收房贷短信,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亦踏入夜色。一个月后的一天,陈一群走进经理办公室,向公司递上了一份放在自己办公室抽屉许久的辞职信。那一天的下午,还是一样酷热的天气,还是在曾经的那家烧烤店,陈一群约了师傅老马、蔡三金、杨二喜,还有那帮老伙计,大家又一次吃上了“散伙饭”。 (作者供职于陕西交控供应链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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