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 烨
石阶上的苔痕漫过第七道褶皱时，我终于学会在蝉鸣里安静下来。竹椅被日光晒得发烫，粗陶碗里的茉莉茶正浮着雪沫似的茶汤。云絮在青瓦檐角游移，忽然懂得古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深意——那原是藏在光阴褶皱里的大智慧。
云是天空最自由的行者。晨起推窗，总有几缕薄雾自远山漫卷而来，像未收的纱帐般贴着粉墙黛瓦游走。它们在晾衣绳上打个旋儿，又钻进邻家竹篱，待阳光漫过山脊，便化作透明丝线，在天际织就轻薄的云帛。风急时，云絮慌慌张张地奔逃，扯得丝丝缕缕不成形状，倒像是孩童撕碎的棉絮，散作满空的天真。
午后的云最是慵懒。大片积云悬在天际，如凝固的浪涛般厚重。偶有飞鸟掠过，云絮便微微震颤，露出背后澄澈的蓝。我常对着这样的云发呆，看风如何将它们揉开、铺平，又在暮色里悄然聚拢。云影落在窗棂上，成了水墨晕染的画，笔尖稍一停顿，便洇开半寸光阴。
最妙是雨后观云。墨色云层翻涌时，总会想起《洛神赋》里“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的句子。雨丝初歇，云便被洗得透亮，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夕阳西下时，云絮浸染成琥珀色，像打翻的蜜罐，连风里都飘着甜香。曾见两片云在霞光里相逢，晕染出半透明的粉紫色，恍若少女颊边的胭脂，不禁让人想起“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
暮色四合时，云絮渐染胭脂色。归巢的麻雀掠过云影，翅膀尖沾着晚霞。收拾茶具时，忽见茶盏里的茉莉花瓣，竟在水中聚成小小的云团。原来天地间的妙处，都藏在这看似无心的聚散里——云卷时不必忧，云舒时不必喜，就像茶烟袅袅，终会散作人间清欢。
此刻忽然明白，所谓“坐看”，原不是被动地等待。当我们放下追赶时间的脚步，连流动的云都成了最好的老师。它教会我们接纳聚散，欣赏变化，在看似重复的晨昏里，发现每一朵云的独一无二。就像手中这盏茶，初泡时清冽，续水后回甘，正如云卷云舒间，藏着天地最本真的模样。 （作者供职于南郑收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