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西棉
近期再读名家经典《背影》，重温朱自清先生笔下那个脚步蹒跚攀上月台、怀抱朱红橘子的父亲背影，又一次触动心灵，对这篇文章也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1925年10月朱自清先生接到了两年多未见的父亲从扬州寄来的家信。信中写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来信深深触动了朱自清先生，回忆起八年前的1917年父亲送他去浦口火车站的情景，特别是父亲为他买橘子时在月台上攀爬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泪如泉涌，于是提笔写下了这篇感人至深的散文。
1917年冬，朱自清先生的祖母去世、父亲丢官失业、家道中落。二十岁的大小伙，仍是父亲心头最深的惦念。本已托付好茶房，踌躇再三，还是决定亲自送行。向脚夫行了小费，把紫毛大衣铺在身下，无一不流露出父亲对儿子的挂牵。“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一幕无言的父爱，在浦口火车站静静拉开。
百年前的月台，不似今天这般宽敞明亮，买东西也没那么方便。“须穿过铁道，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时值寒冬，尽管南方不似北方凛冽，可寒风仍然刺骨。父亲在冰凉的月台上来回攀爬，怎么看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就是白描的魅力，寥寥几笔，就能让人触景生情，鼻头发酸。“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橘子一股脑儿散落在皮大衣上，父亲拍拍泥土，宛如完成了神圣的使命。不难想象，为了几个橘子，父亲花了多大的气力。可是，单单是为了几个橘子吗？
在家庭突遭变故、经济陷入困境、父亲失去工作和祖母去世的多重打击下，父亲在困境中依然竭尽全力为儿子着想，送别途中的事无巨细，让朱自清深受触动，也促使他重新审视和理解父亲。尤其是在收到父亲那封透露着衰老、病痛和人生暮年悲凉的家信后，往昔的隔阂被强烈的思念、愧疚和怜悯所取代。
回想起青年时代初读《背影》，读的只是文章语言的细腻、情感的真挚，记忆也只停留在父亲翻越月台的笨拙动作上，那粗布棉袍上浮动的尘土，模糊背影中的几分固执与落伍。而今，人至中年再读《背影》，才恍然明白：那笨拙而沉默的背影里，原来隐藏着一座父亲用脊梁挺立的高山。刹那间，回想起三十年前父亲送我上学赶火车，父亲一只手扶着扛在肩上沉重硕大的被褥、一只手提着大行李箱，侧弯着腰，步履匆匆，我则背着个小包紧跟其后，那一刻，我也会忘记自己青春叛逆时，父亲对我毫不留情的斥责，也会觉得父亲昔日对我的严加管教原来也是一种深沉的爱。
理解从不缺席，尽管它来得迟了些。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会老去，孩子会长大，血浓于水的亲情终究会冲淡每个父亲和孩子之间曾经的隔膜。待我们自己也爬上岁月那道月台，终会明白父爱当年的沉重与温暖，也就读懂了父爱这本无言的书。
背影无声，却使所有笨拙的攀爬都成了朝向子女的永恒坐标——它横亘在时光深处，既标记着远行，也指引着回归。穿过岁月的磨砺，当我也终于成了那个沉默的背影，才懂得这背影的深意——原来生命最厚重的恩情，早已在一代又一代的“背影”里，完成了它无声的交付与传承。
 （作者供职于西安市公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