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天险之畔,陕西军民以生命和意志铸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阻挡了日军西进。从榆林以北的河防要塞到延安窑洞中的战略部署,再到潼关的炮火连天,黄河见证了这场震撼人心的家园保卫战。
殷博:走访河防线
8月初,我带着家人沿着黄河西岸一路北上,从渭南到延安,再到榆林。河风裹挟着黄土的气息,拂过岸边的崖壁与滩涂,也吹散了八十余载的烽烟。这场以旅游开始的行走,渐渐变成一场与历史的对话——在博物馆的展柜前,在纪念碑的斑驳字迹间,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讲述里,那段陕西军民保卫黄河、阻敌西进的岁月,愈发清晰。
渭南河防线上的“土炮阵”。 第一站是渭南合阳县的黄河魂景区,这里曾是抗战时期的前沿阵地。在景区纪念馆里,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了我:数十门黑黝黝的土炮架在黄河岸边的崖头上,炮口直指对岸的山西。
“这些可不是摆设”,纪念馆的讲解员老周是本地人,祖辈曾参与河防。他指着照片说,1938年日军占领山西后,多次试图强渡黄河进攻陕西,渭南段是其重点目标。当时正规军兵力有限,百姓就自发组织起来,用祖传的土炮、抬枪甚至石碾子,配合守军构筑防线。“我爷爷说过,那时候炮膛里填的是铁砂、铅弹,甚至还有烧红的铁块。”老周指着窗外的黄河,“日军的汽艇一靠近,土炮就咚咚地响,岸边的人喊着号子推石碾子往下滚,硬是把敌人挡在了河对岸。”
在韩城芝川的八路军东渡黄河纪念碑旁,我遇到了89岁的王大爷,他儿时曾见过八路军战士在此集结。“那会儿兵荒马乱,但没人怕。男人们修工事、抬担架,妇女们纳鞋底、送干粮,连娃娃都知道要给守军送水。”老人的手抚过纪念碑上的名字,眼里泛起泪光。
延安窑洞里的“河防地图”。北上至延安,宝塔山下的革命纪念馆里,一幅巨大的黄河河防图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碉堡、战壕和兵力部署,红色箭头清晰地显示着日军进攻路线与我军的防御方向。
“延安是日军的眼中钉,他们多次想突破黄河防线,威胁陕甘宁边区。”纪念馆的研究员小李告诉我,1939年至1942年间,日军对延安方向发动了十余次大规模进攻,都被八路军河防部队与地方武装击退。
在延川县的凉水岸村,我找到了曾参与河防的老战士张德胜的后人。张大爷的儿子拿出父亲留下的一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记着:“1941年秋,敌寇犯凉水岸,我军依托山崖设伏,待敌半渡而击之,毙敌数十,河水皆赤……”日记里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一群穿着军装的战士坐在窑洞前,身后是“保卫黄河,保卫延安”的标语。
“父亲说,那时候条件苦,子弹少,就靠夜袭、埋地雷。百姓把家里的门板卸下来给战士们当掩体,把仅有的口粮省下来送前线。”张大爷的儿子摩挲着照片,“他总说,不是我们能打,是黄河两岸的人一条心,日本人过不来。”
榆林沙漠边缘的“血肉墙”。最后一站是榆林府谷县,这里地处黄河入陕的起点,北接内蒙古,是阻止敌人从晋陕蒙交界西进的要冲。在府谷的黄河古堡石城前,当地文史专家高老师指着崖壁上的弹痕说:“1940年日军从山西河曲方向进攻府谷,想从这里打开缺口,进而威胁榆林。”他告诉我,当时守军兵力不足,当地蒙汉群众组成了“骑兵游击队”,在沙漠与黄河之间袭扰日军。“他们熟悉地形,骑着马在沙丘间穿梭,白天打游击,晚上摸敌营,把日军拖得疲惫不堪。”高老师指着远处的长城烽燧,“古堡里的百姓还自发组织了瞭望队,发现日军动向就点燃烽火,十里传十里,消息比电报还快。”在榆林市的抗日烈士陵园,我看到一块特殊的墓碑,上面刻着“蒙汉抗日联军烈士之墓”。守墓人说,当年有不少蒙古族同胞加入抗日队伍,与汉族军民并肩作战,用血肉之躯在黄河与沙漠之间筑起了一道防线。
站在府谷的黄河岸边,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色。河风掠过耳畔,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枪炮声、呐喊声。从渭南的土炮阵到延安的窑洞防线,再到榆林的沙漠游击战,陕西军民以黄河为盾,用勇气与智慧守护着家园。
回程路上,河水流淌依旧,岸边的新绿随风摇曳。那些博物馆里的文物、纪念碑上的名字、老人口中的故事,都在诉说着一个真理:任何侵略者都无法逾越这道民众用信念筑起的长城。
(作者供职于富平收费站)
郭树塬:守护潼关门户要道
时间会赋予城市长度,而历史会堆砌它的厚度。当战火的潮涌逐渐退下,我们可以从一个个遗迹的细节,读出它曾历经的人间沧桑。
站在潼关老县城遗址秦东镇的东山之巅,每隔30米就能看见一座堡垒,堡垒的墙体厚0.8米,皆是水泥砌成。堡垒里的德制榴弹炮,黄河岸边的密布铁丝网,曾是封锁对岸的武器,对峙着日军在风陵渡摆开的炮火阵地。
战争来临,潼关老城严阵以待。1938年3月7日,日军占领风陵渡后,首轮炮击直指潼关车站,陇海铁路瞬间陷入火海:钢轨断裂、枕木焚毁,12台机车与34节车厢顷刻化为焦铁,黄河天堑成为前线。
抵抗侵略,守护潼关老城的“门户要道”。打开潼关老城的抗战历史,我读到坚韧与不屈:1938年3月9日,日军的炮火轰鸣,企图在朝邑打开战争的缺口。幸得我方火力覆盖,守军严防死守,没有给日军留下丝毫逞凶的机会。弹痕累累的丰图义仓照壁,是日军炮击罪行的铁证。朝邑镇黄河崖畔的八边形碉堡群,也傲然诉说着捍卫门户要道的丰功伟绩。游走此地,阅览此景,如何能不升起敬畏之情!
保护民众,后方开辟出“转运要道”。一条交通要道,连接的不只是军事能量,还有掌管生计的海量资源。1940年铁路中断后,军民沿南麓挖掘14.6公里露天交通沟,连接散兵坑与后方。此沟转运伤员逾万人,但主要物资依赖骡马队经驿道输送。妇女在此熬煮草药、儿童借此传递情报,“炮击坐标”“药品短缺”的消息在这条道路上火急火燎地传递着。
勠力同心,军民直面“生死要道”。循着历史的踪迹,我们来到了1942年,这时的潼关抗战又持续升级。为突破日军对灵宝段铁路的封锁,军民发明了“闯关车”。“火车白天不敢开,夜里熄灯跑。”当地人回忆,为突破日军封锁,军民将枕木垒成高墙遮蔽炮火,火车先鸣笛诱敌开炮,军民藏身涵洞,等敌军火力覆盖的间隙,趁机全速冲刺。霎时间,火光骤亮,枪林弹雨倾泻而下。曾有百余名司机与司炉工牺牲于此。养路工冒死抢修轨道,也曾一次殉职30余人。这条通道,是军队重要的通道,也是群众“运盐换小米”的生命要道。
值守岗位容易,捍卫道路何其艰难?潼关八年烽火,以“三防体系”锁死天堑,用14.6公里交通沟贯通血脉,借“闯关车”勇破封锁,终成“东方马奇诺”的神话。 (作者供职于富平收费站)
王少杰:渭南抗战记忆
我的家乡渭南,在抗战中扼守黄河天险,境内的交通线,尤其是黄河渡口与潼关要塞,成为这场民族存亡之战的关键节点。
在渭南韩城的芝川镇,黄河浩荡东流。1937年9月,这座看似寻常的渡口,骤然成为改写民族命运的战略咽喉。八路军三大主力师,正是从这里东渡黄河,深入敌后。如今,高高矗立的“八路军东渡黄河出师抗日纪念碑”,三块主碑象征三个主力师,基座浮雕诉说着渡河的艰险与八年浴血奋战。党徽昭示着核心力量;横碑上安放的八角军帽,寄托着对英魂的无尽追思。
芝川渡口是八路军挺进华北敌后的战略通道,连接着陕西大后方与山西前线。面对暴涨的黄河,水深流急、浅滩旋涡密布,渡河是巨大的挑战。朱德老总亲自部署,将指挥权郑重交予经验丰富的船工队长,强调“一切行动听指挥”,体现了战时交通组织的铁律。
船工是这条水上交通线的脊梁。他们稳舵摇橹,艄公立于船楼,目光如炬紧盯水情风浪,一声声号子穿透涛声。在惊涛骇浪中,他们将一船船子弟兵安全送抵东岸。这不仅是摆渡,更是军民同心、共赴国难的壮歌。部队按规定支付船资、尊重船工的情谊,让船工由衷感慨:“自古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军队!”军民携手确保这条战略通道的畅通。这条由军民血肉守护的黄河交通线,为敌后战场的开辟奠定了基石。
如果说芝川渡口是主动出击的水上生命线,那么百余公里外的潼关,则是屏障大西北、阻敌西进的陆路铁闸门。1937年11月太原失守后,日军兵临晋南风陵渡,与潼关隔河对峙,惨烈的潼关保卫战就此打响。
国民党守军依托黄河天险和坚固工事,构筑了立体防御体系。战斗最激烈时,潼关城硝烟蔽日,炮声震耳欲聋。守军不仅在南岸轮换固守,更主动运用交通手段打击敌人。组织精干力量开展渡河袭扰作战,例如一次战斗中340余名官兵渡河,与装备坦克、机枪的优势日军激战,予敌重创。利用炮兵火力,持续炮击日军在东岸的据点、观测台(1938年3月22日成功摧毁日军炮兵观测台及大炮)和渡河点,有效迟滞其进攻。
战争不仅是前线将士的拼杀,更是整个民族的抗争。在潼关后方,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奔忙着另一支运输队——那是我的潼关乡亲们!他们深知前线物资的紧要,冒着日军隔河炮击的危险,驾着自家的马车、推着独轮车,甚至肩挑背扛,在颠簸的土路上艰难前行。沉重的弹药箱、成袋的军粮、御寒的棉衣被服,就这样依靠最原始的交通工具和乡亲们的血肉之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守军阵地。车轮滚滚,马蹄声声,与黄河的咆哮、前线的炮火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悲壮的支前画卷。这些土路上的车辙,是民心铺就的抗战交通线。
日军为夺取潼关,对黄河南岸实施了疯狂炮击。据统计,八年全面抗战期间,日军向潼关城乡发射炮弹超过1.76万发!房屋十之七八被毁,群众死伤枕藉,财物损失惨重。然而,在军队的顽强抵抗和千千万万民众的支援下,这座关隘始终屹立不倒,成为日军无法逾越的“东方马其诺防线”,牢牢扼守着这条战略交通命脉,粉碎其西进的图谋。
行走在今日的渭南大地,高速公路如织,桥梁飞架天堑。今日的坦途,是无数先烈和民众用牺牲与汗水共同铺就。
(作者供职于西渭分公司高塘收费站)
韩敏:神木贺家川烈士纪念塔
参观了神木市贺家川镇彩林村的抗战烈士纪念塔后,我从山下的黄土路里,瞥见了这片土地背后的红色脉络。
纪念塔矗立在村北山顶,通高15米,石砌的塔身已风化斑驳。1945年7月7日,晋绥边区民众为纪念抗战中牺牲的烈士集资修建此塔。塔身铭刻着贺龙、关向应的题词“功载国史”“正气长存”“前仆后继,功在国家”的文字。塔基的碑文记载着1940年的悲壮:日军大举侵犯晋西北,黄河东岸失守,八路军120师后勤机关西渡黄河,驻扎彩林村。村民倾尽家产支援抗战,许多人献出生命,长眠于此。
石塔无言,却立下了一块血色丰碑,诉说着先烈未竟的道路。1982年,因受洪水威胁,纪念塔从黄河岸边迁至山顶。搬迁时,村民协助搬运石块,如同当年护送伤员般小心翼翼。烈士墓碑沉默矗立,其中许多属于无名战士,塔周有87座无名烈士墓,他们从山西前线被抬过黄河,终因伤重不治。
在塔旁的展馆里,一幅作战图揭开往事。1938年3月13日,日军强攻神府河防,八路军警备六团兵行险招,在黄河天险上强势出击。“半渡而击”的战术出其不意,首战告捷。待日军渡河至中途,两岸火力交织猛攻,同时晋西北部队突袭敌后,歼敌数百。“这战术是拿命换来的!”老村民回忆道:“担架队日夜往返黄河,伤员从山西送过来,血浸透草席。我娘给战士补衣,干粮就塞进他们怀里……”
八路军的医护人员就在窑洞里做手术。油灯亮到天亮,战火轰鸣不绝,作为黄河水运枢纽的彩林村成为要地。船只运送伤员、弹药、粮草,村民在航道布设水雷,用铁索拦截敌船。
1939年至1942年,日军发动70余次进攻,均被“半渡而击”配合敌后游击的战术粉碎。黄河成为日寇始终无法逾越的钢铁闸门。这道闸门的背后,是八路军奋战过的公路。其中沿黄公路恰穿过当年八路军转移的路线。如今,昔日的羊肠小道已变为双向四车道的坦途,隧道贯通峭壁,大桥飞跨沟壑。
道路无话,却承载起一段动人故事。军渡遗址旁,昔年八路军伏击日军的山坳,如今立着“物流中转站”的标牌;贺家川镇卫生院前身是八路军120师后方医院,曾收治大量的伤员,据说白求恩大夫曾停留在这里做医疗指导;路边“抗战粮道”指示牌下,老船工的后人开起了店铺,诉说着祖辈撑船送粮的故事。
在神府红军纪念馆,老人指着玻璃柜里生锈的土枪,颤巍巍道:“神府河防就在彩林村旁边,神府是前线,彩林村是后方。前线后方,这一路要紧得很,大家都去给红军战士送物资。”
夕阳西下,纪念塔的剪影投向蜿蜒的公路。我整理上衣,向塔的方向敬礼。这条路承载的不仅是车轮,更是一个民族从血火走向复兴的浩荡征程。 (作者供职于富平收费站)
黄少飞:黄河天堑 血肉堤防
溯河而上,榆林黄河岸边曾遍布抗敌烽火。日军铁蹄逼近府谷、神木等地,企图由此突破西进的门户。中国军队和当地百姓同心协力,凭借险峻的河岸和星罗棋布的碉堡,将敌人一次次击退于波涛之外。榆林抗战纪念馆内,锈迹斑斑的武器、残破的军装和褪色的照片,无声地诉说着血与火的抵抗。河畔的村口,一位耄耋老人目光深邃,缓缓回忆道:“鬼子在河对岸开炮,震得窑洞土石俱下。咱们榆林的兵和百姓都十分坚强!年轻人夜里划着羊皮筏子运送粮食和弹药,黑灯瞎火,河水湍急,但无人畏惧!”黄河的怒涛曾经融入无数勇士与风浪搏击的呐喊。
延安,抗战的神经中枢,虽未直面战火,却以其深邃的思想和坚定的意志,是支撑起整个黄河防线的脊柱。在凤凰山脚、延水之滨,“到敌人后方去”的号令发出。抗日军政大学的学员们毅然决然奔赴前线;南泥湾的军民自力更生,将荒芜之地变为良田,为持久抗战提供了坚韧的力量。延安革命纪念馆内,那些泛黄的文件、简陋的纺车、印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口号的粗布,无声地传递着一种信念:真正的防线不在河岸,而在人民的心中。这种精神力量使黄河天险拥有比钢铁更坚硬的意志。
在潼关抗战纪念馆中,一张张敌机轰炸后的惨烈照片触目惊心;城墙上密布的弹痕无声述说着当年的血战。那截残存的钢轨仍在控诉日军对陇海铁路的封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纪念馆前,轻轻哼唱着童年的歌谣:“黄河水,黄又黄,东洋鬼子太猖狂……拼咱的命,保家乡!”那曲调穿越八十载风霜,依旧带着黄河泥沙的粗砺与血泪的咸涩。
站在潼关古城墙上远眺,黄河依旧浩荡东流,不舍昼夜。八十多年前惨烈的保卫战,最终使侵略者望河兴叹、折戟沉沙。蒋介石1938年致第一战区的手令中曾言:“陕北河防,关系至巨。”日军亦在战史中哀叹:“突破潼关之困难,远超预期。”这道由军民血肉筑成的无形堤坝,不仅捍卫了大西北,更守护了民族复兴的火种。
我站在榆林的碉堡旁沉思,在延安的窑洞前凝视,在潼关的弹痕边静立,那些烽火硝烟中的牺牲与呐喊已化作黄河奔腾的力量,融入民族的血脉。 (作者供职于港务区收费站)
保卫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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