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1期 第2390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5-09-05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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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南路的市井烟火
新闻作者:


文 / 图  张力峰
在西安南郊,大学南路和边东街成“丁”字形摆布着。大学南路东西走向,因西北大学和西北工业大学存在于周围而得名,边东街南北走向,因位于边家村东边而得名。因居住地的原因,我时常遛弯于大学南路,30年间时刻感受着这一片儿的市井烟火,也见证着这一片儿的世事变迁。
20世纪90年代中期,大学南路还是一条小街道,西边靠北的一排全是小饭馆,靠南的一排则是被卖服装的小摊主占据,连成一线的小推车上,台面摆放裤子和鞋子,支起的挂杆挑着衣服和帽子,推车下面的箱子里则装着进来的货。那时的西北大学和西北工业大学还未搬迁至长安县,有这两所高校学生的消费加持,无论是饭馆还是服装摊,生意都是相当的好。本就不太宽的街道,一到饭点或是黄昏,那真是人流涌动、吆喝四起。
考虑到学生的经济能力,饭馆大多都是经营味美价廉的盖浇饭。店主心思奇巧,将饭做得实惠可口,又刻意营造氛围,墙上贴满学生照片、留言条。年年毕业季,毕业生必来此聚首,吃一盘盖浇饭,忆几年青春事。在众多毕业生的记忆里,当年那家“胖嫂盖浇饭”至今都是同学聚会时的谈资,甚至有学生毕业十载,仍携同窗至此,指点墙上当年墨迹,感慨唏嘘。每到这时,胖胖的一脸福相的店主口中不言,只默默添饭加菜,眼中含笑。盖浇饭滋味虽寻常,然佐以回忆,便成饕餮盛筵。食物之妙,原不在珍馐,而在情味。但随着2000年左右的城市改造,这都成了深埋于许多毕业学子心底的记忆。
街面拓宽后,靠北那侧重新改造出一排样式开间门脸统一的门面房,分别成了美容美发、日杂用品、烟酒饮料、卤肉副食等店铺。高校的搬迁,让这里少了靓丽的青春身影,店铺内外的烟火气也少了很多,大多时间都是顾客选择好自己想要购买的东西就匆匆装袋提着走了。在“胖嫂盖浇饭”曾经开店的位置,有一家卖臭豆腐的店铺显得格外“另类”,每到下午四点多开门,必有众多“喜臭者”将长队从狭小的店里排到街面。说也奇怪,这气味初闻避之不及,再闻却勾人食欲,竟引得一众路人驻足。
打理生意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沉默寡言,男的手持长筷,在油锅里灵活地翻动着豆腐块,动作娴熟得几乎不用看锅,女的负责把炸出的臭豆腐或香肠剪成块,然后装盘加料递给顾客,相互间配合得如同一个人的左右手。我常在他的店里买上一份,站在路边便吃起来。久而久之,便也与这两口子相熟了,也知道了男的姓陈,之前是在边东街和大学南路处的“丁”字口推三轮车售卖,后来大抵是攒了些钱,盘下这爿小店,仍旧卖臭豆腐,并在门口灯箱上挂出了“全中臭豆腐”的logo徽标。
“你生意这么好,咋不把店面扩大呢?你看,大家都是站在街边吃,多不雅。”我曾好奇地这样问。
老板回答:“臭豆腐嘛,就是个街边吃食,就得在街边吃,站着吃,吹着风吃。坐在空调房里用叉子吃,那成了什么样子?”
夫妻俩的全部家当就是一口锅、一个天然气罐瓶、两盆秘制酱料、一盆切得精细的香菜和三个整理箱盛装的腌制豆腐块。锅里头沸着豆油,豆腐块沉浮其间,臭味四溢,竟成异香。油锅日日沸腾,臭味飘出三里地去,竟也供得孩子上了大学。人问其故,那妇人只搓着围裙,讷讷道:“能有什么法子,孩子肯读,我们就肯供。”言语间,一块臭豆腐在油锅里膨胀起来,金黄酥脆,捞起沥油,竟如人生一般,煎熬之后,别有滋味。
大学南路小学的东边,相隔不到百米有两个煎饼摊子,一卖山东煎饼果子,30岁左右,中等个头,精神饱满,一卖陕西煎饼夹菜,50左右,个儿不高,发短稀疏。两人都是只卖早上,10点后就都收摊。卖山东煎饼果子的叫韩守庆,卖陕西煎饼夹菜的姓岳,名字不知道,这些信息都是微信付款后得来的。韩守庆干活时右手总是戴一只白色线织的劳保手套,开始我以为他是考虑卫生,但一次无意间我发现他的右手是缺了食指和中指的,当时不怎地就一下浮现出港台电视剧里赌客“出千”后的画面,我笑言:“你一看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先是笑着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看出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随机可能是看到我在看他的手,于是接着说:“我有的不是故事,是事故,小时候玩过火了,别人放鞭炮,我放雷管,手让炸了。”我愕然接着释然。
都说同行之间是“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据周围店铺老板们说,先前两人之间颇有矛盾,山东的嫌陕西的抢生意,陕西的怨山东的挡风水,两下里常横眉冷对,暗中较劲,顾客亦觉尴尬。不知怎的,忽有一日,两家竟然同时做出了改变,打开了格局,之间会为顾客的不同口味需求而相互推荐。对食客而言,不足百米可选两地风味,顾客称便,生意反较前为佳。原本有点邋遢陕西老岳,如今脸也红润了,白大褂也穿上了,腰身也挺直了。看到他老婆帮他撒料配菜,我笑言:“配上助理了。”他也点头称是。食客见山东的和陕西的合作无间,问之,老岳咧嘴一笑:“都是混口饭吃,斗什么气?”小韩低头摊饼,亦微微点头。原来市井之中,亦有生存之智,非必你死我活,竟可相辅相成。
无独有偶,在边东街中断,“马光荣肉丸胡辣汤”和“兵兵河南肉丁胡辣汤”因拆迁重新选址来到这里,如今成了面对面“打擂台”之势,两家一为陕西回民肉丸胡辣汤,汤浓肉鲜,椒香扑鼻;一为河南逍遥镇风味,辛香浓烈,酣畅淋漓。有食客连吃两碗,先品回民之醇厚,再尝逍遥镇之辛辣,不亦乐乎。问其诀窍,回民店家擦着碗道:“各人有各人的口味,爱喝哪家就喝哪家。”逍遥镇的老板一边撒香菜一边笑:“是啊,这街上人多,够我们两家吃哩。”原来所谓竞争,未必是你死我活,亦可各擅胜场,共荣共生。
大学南路东头转角处原本有一理发店,如今已是店关人散,仅其中的侯师傅和马师傅在周边一小区租了一间门面,仍在坚持着传统。原来的店内挂有牌匾,上书“百年老店”四字。内中几个师傅皆老者,座椅是铸铁的,洗头须仰面躺着,刀剪皆是老样式。老师傅剃头修面,一招一式,从容不迫。有老主顾十几年不改其志,谓在此剃头,不独修面,兼可定神。老师傅笑言:“时髦的发式我们做不来,只会这点老手艺。”刀过处,须发纷纷落,时光仿佛在此停滞。外边世界喧嚣鼎沸,此间却兀自按着自己的节拍,不慌不忙。这些如今都存在了我的记忆里。
近半年来,每到下午四点以后,除了遇到极端天气每天都会有几十桌麻将摆在路边,场面堪比四川成都府南河两岸,对比赌城拉斯维加斯,市民戏称这里是“边斯维加斯”。玩牌的大多是周围小区的闲人和退休职工,我遛弯至此也会驻足于某个麻将桌周围,但我只是当个看客,从不躬身入局。
俗话说“牌品如人品”,牌场上常会出现鸡争鹅斗之事,但牌桌下大家却是内心坦荡地行人处事,因为他们的初衷就是“花钱不多只图娱乐”,再说了,相互之间有熟识的也有陌生的,能聚在一起“垒方城”不就是缘分吗?有人打得慢,有人打得快,有人爱生气,有人爱欠钱,有人谨慎,有人大意,一招一式,全是每个人个性的写照。偶尔也会遇到碰四万打三万和五万的怪虫虫,原本心想:好我的爷呀,都是你这种货色把我们的国粹给糟蹋了,但又一想,人家实现了“越过上家看住下家”的目的,于是内心也会发出由衷的赞叹。有人摸到 “炸弹”,会满脸笑意地自谦一句“碎碎个事”,但言语中那种得意和自信早就弥漫在了空气中。挨了“炸弹”的其余三人,此时也会附和一句“碎碎个事”,但言语中的那种无奈和沮丧也是呈现出了大度。
相比于餐饮和麻将娱乐,大学南路呈现出的还有文化味儿。20世纪90年代初我刚入住的时候,“雨生书店”就存在,同时周边还有四五个书报亭,《小说月报》《南方周末》《足球报》《家庭》《女友》等杂志和报刊极为畅销。从在这里开设一家新华书店到周边几个小区的取名上,也能感受到浓浓的文化气息,学林雅苑取义汇聚学术气息、充满文化底蕴的高雅居所,黄金屋取义于“书中自有黄金屋”,陕建物流小区也取名“学南里”,颇有南方味道。与喧嚣的街道相比,新华书店里自带一种宁静、文艺的氛围,在这样的环境里,书店更容易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专注于知识和思考的场域,它已成为交通社区的文化枢纽,承担起营造本地文化氛围、连接社区居民的功能。
细思之,市井烟火,最见世情。盖浇饭店主之慧心,臭豆腐夫妇之坚韧,煎饼摊主之变通,理发老师傅之坚守,胡辣汤两家之共存,皆市井智慧之体现。人生在世,不过谋食谋业,然其中所含之坚韧、变通、坚守、共存与慧心,实为生存之大道理。城墙根下,炊烟升起,食物和书墨之香交织着弥漫开来,飘过街巷,诉说寻常百姓的生存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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