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加措是去往延安的路上。 前年六月,从西藏自治区交通厅长退下来的加措携夫人格桑,来西安去看延安,我陪他们来回三天,走了七八百公里,竟海聊一路。我有西藏梦,向往高原神秘,雪域圣洁,康巴淳朴,还有飘舞的风马旗,高高的玛尼堆。他有延安梦,向往宝塔神圣,延水清流,窑洞灯光,还有黄土高坡上的腰鼓,山峁上的信天游。于是,我们从陕北高原黄土到喜马拉雅山雪线,轩辕黄帝陵冢到布达拉宫经堂,草原上账房到崖畔上窑洞,荞麦煎饼羊杂碎到糌粑油茶青稞酒……海阔天空地聊。他述说藏汉历史、佛经藏医、交通古今,引经据典,思想的睿智和思维的敏捷,令我感动。虽初次相识,竟一见如故。分别快两年了,那透着高原阳光和风霜的古铜般面孔,常在我脑海浮现。加措也记着陪他走了一回延安的我,逢年过节,总会发短信来,一句祝福,几句哲言,让我感受真诚和热情,分享诙谐和风趣。去年3月西藏少数人骚动,加措在海南疗养,后回到拉萨发短信说,拉萨已恢复平静,并说交通系统无人参与,没有给交通人丢脸。“5.12”汶川地震后,他来信问我及家人平安。那一封封问候来自雪域高原,发自一位60多岁的藏族老人,我格外珍惜。 初与加措同行,便生许多好奇,但话头却是有关他的经历。加措豪爽,说他寺院的童年,年少的桀骜,如何脱去袈裟接受的革命教育。受加措颇富传奇经历感染,他离西安后,我想写点他与延安,才觉一路海聊却难以勾划他人生轨迹。网上点击加措,聚拢了岁月留下的星星点点,便有了加措大半人生轮廓。6岁进寺庙学堂读书,做了9年喇嘛,民主改革时出来参加了工作。先学兽医,后改西医。24岁时,在拉萨东风副食品厂成为全藏最年轻的厂长。之后,在县区、藏医学院和拉萨市政府都担任过领导,54岁赴任自治区交通厅长,直到前些年退下来。他告诉我,年轻时性狂气盛,一心为王,身不离刀,常在街头打抱不平,为此身上挨了不少刀,有次肠子都流了出来,头上至今还留有七处伤疤。他说如果不离开寺庙,不是打架送命,就是当了主持。虽然,寺院少了一个主持,却多了一名藏族领导干部。这让我感慨良久。 加措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不时还能说两句陕西话,这不免增加了彼此的亲近感。我问他与夫人名字讲究。他说藏语里,加措意味着大海,家人希望他有大海般胸怀;格桑是草原上金黄色小花,寓意着吉祥幸福。他有个八口藏汉之家,儿女学业有成,都在为西藏工作。一提起家,加措哈哈一笑说,给你透露个秘密,我跟格桑认识缘于一次献血。那年,响应厂里号召去市人民医院献血,一瞅忙着抽血的女大夫,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医生不错嘛!就这样一见钟情,开始浪漫的恋爱之旅。女医生就是后来的夫人格桑。“那时是否天天想献血”?我半开玩笑问。“常常想往医院跑”。他说,格桑抿着嘴笑。她不多话,总听我们东拉西扯。加措说她跟他这些年,一同经受西藏交通的快乐与艰辛,也知道路怎么修,快成半个交通专家了。格桑又笑,笑容灿若盛开的格桑花。 一曲《青藏高原》在车里漫开。“啊,这是唱我们西藏交通人的”。他说西藏交通,交通的过去和今天,还有阿里正在改善的路,要动工的墨脱路……如数家珍,一往情深。他当交通厅长六年,西藏交通变化巨大,但他很少提及自己做的事,说最多的是交通人吃苦奉献,是藏汉同志同甘共苦。六十年代困难时期,汉族同志把仅有的配给大米熬成粥,与藏族同志一起分享;每逢节假,藏汉同志抢着值班;汉族同志回去探亲,藏族同志就给照看家,用洁净温暖等待着归来……“我几乎是老一辈汉族同志手把手教大的,不光教我汉语,还教我做人做事”。从他动情的述说里,我真切感受着藏汉一家的真情。 六月陕北,天是透亮的蓝,坡是葱郁的青。加措兴致极高。“延安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他说,早就想去看延安,体会延安精神。他述说延安与中国革命,竟让我这个去过延安多次的老陕惊讶。在王家坪、杨家岭、枣园革命旧址,他仔细地看,专注地听,还几乎不停地拍照。他一定是想把延安更多地记下来,带回去。宝塔山上,他眺望今非昔比的延安市,眼里洋溢着欣喜。 离开延安前的晚上,交通局同志特意用陕北小吃招待加措。席间,他举着酒杯,深情地说:我读延安、听延安几十年,是受着延安教育过来的,今天终于圆了梦,瞻仰革命旧址,感受延安精神,真受教育啊!延安就像苗圃一样,保护和培养了革命种子。延安是中国革命的根哪!说着便一饮而尽。他的话感染了大家,我们说延安,唱延安,又说西藏,唱西藏,直到延河边灯火渐稀。 延安回来,加措与夫人离西安去浙江。机场分别时,他再三邀我去西藏,说要亲自开车带我去布达拉宫,去他在堆龙德庆的老家,吃糌粑,喝酥油茶。我用刚跟他学的一句藏语“扎西德勒”,祝他们一路顺风,加措回我:“扎西德勒”!我们相约拉萨再见。 我的西藏梦里,便多了一份期盼,去西藏,看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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