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7期 第766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09-04-14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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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是大
新闻作者:文 / 白宗孝

    因为职业关系,走过三秦许多乡间小路。从大漠之角到巴山深处,渭北坡塬到秦岭山麓,我看乡路,听乡路,说乡路,欣赏乡路多姿,领略乡路韵致,体味乡路变迁。那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留下我深深浅浅的足印,也洒落了我欢笑泪水,沉淀了我思索遐想。
    乡路命里注定起于乡野长于乡野又融于乡野。或伸展于田畴,或盘亘于山梁,或绕行于沟壑,乡路总伴着乡里人谋求生存生计生活的脚步。路这头和那头,是曾经被近乎遗忘的农村,是乡村,是偏远山村;在那里居住或生活的,是曾经被看不起的农民,是乡下人,是我们的父老乡亲。
    平坦或坎坷,弯曲或平直,抑或规矩的毛糙的,宽展的狭曲的乡路,静静地舒展在地上山间,守望着疏疏离离的田野村庄,承托着来来往往的脚步车轮。远眺近看,虽貌不如干线大道规整,势不如高速通衢壮阔,但自有胸襟博大内涵深邃。它承载着乡村过去现在,包容着日子酸甜苦辣,寄托着乡亲们不敢奢望的期盼梦想。乡路虽小,自有不凡处,也有伟大处。
    远远近近的大山,把宜川寿峰乡史家庄围合成几乎与世隔绝的孤岛。坐在土窑里乡亲们的炕头,听他们诉说乡道不畅与耕种收获的j惶,娃娃们上学的艰难,还有一茬茬村干部接力相传的修路欠债账单……在黄河西岸土地贫瘠的延长罗子山乡,走梁上沟里绕得人头晕的土路,访不大且简陋还有些破旧的街面,我似乎理解了――为何路不好的地方,干部留不住,教师不想来,医生不愿来……那些天,我觉着了乡路的沉重,还有因沉重而压在心头的一份责任。
    在“一年一场风,从冬刮到春”的志丹县纸坊乡,迎着扑面而来的山风,走新修的宽展的油路,听乡亲们述说油路修通后行的便利,糜谷俏销,油田崛起……我为生活在当今山乡的人们欣慰。可欣慰过后,却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从行的熬煎中走过来的乡亲们,是那么朴实又那么知足,对曾经祖祖辈辈出行的困顿,没有了怨言;而对如今刚告别泥水土路,则满怀了感激。那些感激的话听着顺耳,也一定发自肺腑,但我却觉着了从未有过的愧疚。让乡亲们有路走,有好路走,那是我们的本分我们的天职,我们本该做得更早更多更好才是呀!看着驶过的载着原油的大卡,穿梭在县城与乡间的中巴,还有骑摩托收购羊毛的商贩,蹬自行车走往路边学校的娃娃,吆着驴车在路上拉水的老汉,我知道,我们能回报乡亲们的,只有修更多更好的路。
    靖边海则滩乡处在毛乌素沙漠南缘的风沙滩区,是县里较早实现村村通油路的乡。一条条乌亮的乡路,盘过沟沟坎坎,串起崖边窑洞和梁上新村。在梁峁间时隐时现的路上,走过背着小山般书包的孩子,扛着土豆去镇上赶集的老人;路边大柳树下,身着紧身袄牛仔裤的女子,静等着县城的班车;靠着站房晒着日头的老婆婆,眯眼想着在外打工的儿女……
    当我把照相机聚焦向这幅大漠乡村画时,满脑子却想着这路上路边和路那边的人们,以至于忘记按快门而遗憾许久。乡下人与乡路有着与生俱来俱去的缘。如同过日子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里更少不了对路的依存。平日劳作交往离不开乡路,出外离乡回家要经过乡路,假使落根在异乡不再回头的,那不时萦绕的故乡梦里,依然挥不去是乡路的牵绊。一条条、一截截,细细的、弯弯的乡路,那是道路大家族的小字辈,是无垠大地上一条细小的线,小得曾经被人们忽略,连地图上也少有踪迹。然而,乡路虽小,事关却大。它不因小而卑微,自有小路大道理。它连着乡亲们的心,更牵着当政者的心。
    走乡下看农村说农业,人们自然会说乡路变迁与贫富变化。九旧较隆⑶陵脚旁,走在满山遍野苹果梨杏葡萄园里,乡亲们给我盘算路好坏与果子价钱高低。在过去不种菜的安塞县蔬菜大棚里,人们告诉我如今这种菜之所以能成产业鼓了腰包,是乡路连通市场疏通客商沟通了信息。顺着旬邑整端的乡村油路,走进示范性农户新村,再颠过不平整的土路,走近塬上还贫困着的村庄,我目睹着感叹着,同一片蓝天下,竟有两重道路两重乡的反差!不同地域不同乡俗的人们,会用不同话语表达对路与贫富的感知。可是,从东到西从南往北,公路通,百业兴;要致富,先修路;小路小富,大路大富,无路不富,便成人们共通的认知,因而也成为这个快速变化时代最流行的乡村关键语。
    我常常好奇路与贫富和文明间那种联系的千丝万缕。在古都北郊汉城那片未开发的土地上,拂过满眼缭乱的桃花和历史烟云,那沉睡太久的大地仿佛对我说,古都长安千年辉煌,有赖陆路交通四通八达,而后繁华不再与衰落,与远离水路海路交通关系至大。大与小常常情理相通。我想,对于被城市化落在后头的广大乡村来说,文明之光的照耀,自然与乡路通与不通、畅与不畅有更多关联。我从来认为路不是神也不万能,黄土地上没有谁把路当神敬,但路却是影响一地落后与发达的基础性因素。路的通达,破除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交流的时空阻碍,把你与我、我与他、城与乡、远与近、里与外沟通了,拉近了,系紧了,使曾经由于时空阻隔而不可能的一切,变为了可能。
    我在渭北黄龙县、汉江边白河县,得到乡路与人与社会的些许感知。黄龙县五万人口绝大多数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区。在新落成的陈村畅亮的村委办公室,村支书老吴给我述说从安徽逃荒落脚黄龙,带着乡亲们艰苦创业脱贫致富的故事,我听着记着,像在翻看一页厚重的移民史。那乡路上留下多少奔波生计的辛酸,湮没了多少与命运抗争的悲壮,负载了多少走出贫困的喜悦啊!白河县无处不山,山多路自难。驱车走完冷厚路回县上那天,交通局李大群书记送我两张拍有标语的照片。一幅是“公路盘旋进山间,下了河的想回山”,另一幅是“单身儿O为修路模范,姑娘一定不弃嫌。”那是桃园乡金花村通达工程通车那天,乡亲们书写在一片山崖上的标语,是从荒僻大山深处发出的心声。那话质朴得如土如石,而内涵深厚得让我激动。那沟通山上河下的简易村道,竟能改变人与自然依存的方式,影响人与人的情感关系!我几次想去金花村,想看看因了这乡路,乡亲们如何舍弃人老几辈守护的家园,又怎样离去河坝再上山回乡创业?更想寻访姑娘们如何理解那修山路的男儿,山路怎样牵起一对男女的恋情?虽没去成那个村子,但白河还有黄龙的故事,却成为我寻求路与乡村社会与人际关系的信号,常常萦绕于脑际。
    小小乡路,那是一部承载乡村社会的大书。那路上草木泥沙里,刻记着乡村由贫穷走向富裕的历史;那路容颜变化,折射着乡村经济社会走向的脉络;那路传递的信息,是发自社会最底层最珍贵的民意。
    若想了解当下农村,不妨自乡路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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